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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7章 只言片语,便是一片山河。

至于说为什么选择了徐梦居。

因为徐梦居的祖父曾经是户部尚书,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已经致仕,家族之中只有徐梦居的父亲还在户部做了个小官。

也正因如此,徐老爷子将家族兴旺的希望都放在了徐梦居的身上,常常将人带在身边悉心培养。

这届学子之中若是谁最务实,非其莫属了!

韩时安这个辩题,看似只是辩论京城之中有没有贫者,可实际上,所涉及的方向之广袤,寻常人很难想象。

京城之中的人口,周围的田地,田地的出息几何,能否供应上一家老小的日常开销,城中有多少地方招工,招的什么工,养活了多少人,税收如何,结余怎样……

不管他们读了多少书,看了多少文章,既然参加了科举,那就是要做官的!

想做官,这些基础民生又怎么不了解?

只是,能够有能力了解,且能够将之融入到辩论之中的机会实在太少。

徐梦居一瞬间只觉得热血翻腾,往日里那些学术上的辩论从未给过他这样的感受。

双方之间选定了各自的方向,辩论一瞬间开始。

平常热闹的状元楼,因为这个辩题忽然安静了许多。

这个辩题过滤掉了许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纯文人,剩下还能开口的,都是有些阅历沉淀的人。

“徐某认为京城有贫者!”

“京城乃是一座大城,光是城中,便分为东西南北四处,自古便有‘西贵东富南贫北贱’的说法,城中常驻数万众。”

“而一城之地除城池之内,城池之外更广,农田山庄,官道条条,数十万百姓落居于此。”

“此些人,上有权贵官员,下有黎民百姓,更往下,还有下人仆从……”

徐梦居率先开口,从京城的背景入手,将京城的环境如一张画卷般徐徐展开。

一口官话,字正腔圆。

状元楼之外,宋铭禄坐在一架马车上,他对面是闭目养神,端坐着的皇帝。

马车微微晃动,皇帝不禁感慨。

“你这马车真不错!”

这马车铺着波斯来的地毯,底下放了炭火盒子,宋铭禄出门前都会有人提前烧好碳放进去,坐在马车之中也是温暖的很。

宋铭禄赶紧拍马屁。

“……伯父,平日里侄儿也只是点上一盒,今日是陪您出行,总不能寒酸不是,也是借了您的光。”

皇帝笑了一声,没说信不信。

马车一路穿过主干路,正要往状元楼去,忽然间停了下来。

皇上睁开眼睛,宋铭禄吓了一跳赶忙出去查看。

他担心是谁听说皇帝出宫的消息,过来搞暗杀,那他可太被动了!

不过好在,这只是他想的太多。

前方传来了吵架的声音,是一个纨绔的马车横冲直撞,撞了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

他原本梗着脖子就要走,结果马车开门,走出来一位御史。

这回纨绔老实了,被人骂的狗血淋头。

宋铭禄见此,没憋住笑了一声,缩回了车里,将情况说了。

皇帝问他。

“哪个御史?”

宋铭禄回道。

“刘御史!”

皇帝有些哑然。

“刘临轩的爹?”

“正是!”

皇帝觉得这事情有点意思。

“你去把人叫上!”

宋铭禄有些意外,他不大明白皇帝在想什么,这时候多一人知道他出宫不就多点危险吗!

不过,谁让人家当了皇帝,宋铭禄当即下车,恭恭敬敬的把刘御史请了过来。

那个挨骂的纨绔看见宋铭禄如同看见了救星,果然啊,宋老大才是京城纨绔头子,什么时候都能救他于水火之中。

至于他第二天被人参了一本,他爹又被皇帝申饬回来把他禁足两个月的事,都还是后话呢!

刘御史看见宋铭禄的时候还皱着眉,听说宋铭禄请他去,也是一脸不愿意。

和那个纨绔一样,他也觉得宋铭禄是来替对方解围的。

只是双方之间关系不好不坏,但到底还夹着一层刘临轩的关系,刘御史顺了顺气还是和宋铭禄上了马车。

一上车,他就跪下了……

不一会儿,马车缓缓移动,刘御史不明所以,坐在右手边靠近车门的位置,皇帝看了他一眼,又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一路沉默,马车缓缓停在了状元楼外。

宋铭禄昨日早就安排人定好了位置,为了低调行事,他带着皇帝和刘御史从后门悄悄过去。

状元楼的雅间倒是安静了不少,坐在里面正好可以听见下面辩论的声音。

因为来的不早,辩论已经到了一个热烈的阶段。

徐梦居皱眉听着身边人血热沸腾的质问韩时安和刘临轩,京中百姓活的如此艰难,你们为什么看不见。

他其实听明白的不多,他脑海之中正在思考韩时安之前说的那些话,需要一点时间沉淀一下。

等这人语气激昂的骂完,刘临轩已经开口。

徐梦居说京中有贫者,主要逻辑就是,人多,阶级划分明显,有贫有富。

又讲了周围的情况,一个成年劳动力能赚到多少银钱,寻常百姓要如何在京城生存等等……

而韩时安一开口,就讲到了京城之外。

韩时安说京中无贫者,他的主要逻辑是,京城之外的百姓日子更难,以此对比,京中这般日子已经算不得贫困了!

只是韩时安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露出自己的目的。

他不着急讲京城之外的事情,他开口第一件事便问起了何为‘贫者’。

以此为开局,他能够被人攻击的地方可太多了!

就像是刚才,许许多多的人高声补充着对韩时安的声讨。

有人过分的,甚至影射韩时安自己一个吃软饭的,从来不缺钱花,怎么可能看到别人的困顿。

有人觉得痛快,有人觉得过分。

只有徐梦居总觉得,韩时安一直没有往关键的地方引导。

韩时安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雅间的方向。

直到这会儿听见了宋铭禄熟悉的脚步声,这才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嘴角。

刘临轩跟人吵到了激动处,没有发现韩时安的不对劲。

等到这一轮辩论结束时,韩时安才重新开口。

他一开口,刘临轩眼睛瞬间一亮。

比之徐梦居的仓促,韩时安和刘临轩都是精心准备过一整天的。

“天下之大,人不可量,所谓贫者,当于富者言,如黑白,如大小,如贫富……”

“诸位只道京中贫者众多,所对比,不过权贵富绅,居豪宅,坐马车,食精细,穿绫罗。”

“却不见,京城之外百姓居何所,食何物,穿何衣!”

“谈及赚钱之法。”

“京中帮工者,万数之多,日三百,一青壮便可供养三四孩童衣食住行,若久居于此,削减支出,亦可稍作存蓄,留待后用。”

“可京城之外,非交通要道,所处县府,帮工一日百文为最多,寻常人不过三五十文,更少者,一日忙碌只能换来连皮带糠粗粮三斤,此番活计,亦是难寻,非等闲熟人不可……”

韩时安开始一一列举自己曾过之处,从周围物价谈到土地税收。

“……”

“此地之处,佃农最为艰辛,忙一岁,税半,地主三成,只留两成家用,年过便已青黄不接,饿时土饼,常有孩童因后不利熬死家中。”

“自家田地倒是能多些出息,可抛开地主所收,除去朝廷所收人头税入城税等等,还有净面税,草鞋税,车马税,麻衣税,葛布税……层层税收,每到税收之际,税官赶车架马,破门清点,粮食够的拉粮食,粮食不够拉家眷。”

“商人过路不敢停留,周遭帮工为生计难,拉帮结派,拦路逞凶。”

“诸位,可曾见过……”

宋铭禄听着这些话,脸色格外难看。

而这时,徐梦居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想法。

重新说起了京中百姓之难。

他已经敏锐的感受到了韩时安的逻辑,如果放任对方继续下去,自己拿着最有力的方向,却是必输不已。

从怜惜他人苦难的悲痛中挣脱,这一场辩论并没有停止。

“韩兄所说或许为真,可以此判定京中生活好过,有失偏颇!”

“……”

京中的贫者就真的好过吗?

没错,确实赚的多,可开销到底有多大呢!?

徐梦居一瞬间从之前浮皮潦草的话,渗透到了京中百姓的生活。

他在京城住了太久,对京城了解的很深刻,言之有物,让局面霎时间从韩时安一边倒的强势之中,变成了来回拉扯。

但紧跟着,他就被刘临轩的苦力生涯打倒在一边。

而这时候,徐梦居才发现,韩时安的底牌似乎还有更多。

层层深入,层层递进。

先是从从宏观上的数字入手,延伸出朝廷政策对百姓的影响,上行下达的失误。

再是说道百姓艰难,把数字变成无数活生生的人,以生老病死唤起旁人兔死狐悲感同身受的情绪。

最后落入到个人,用刘临轩当苦力的辛苦,说到了每一个人的苦难,苦难相互对比,京中的日子已经好过太多!

不过,有了徐梦居的这一次力挽狂澜,不少人已经回神。

那些阴阳怪气的声音彻底消失,所有人都沉浸到了辩题之中。

抛开比谁更惨不提,有人重新回到了最初的节奏,不能只比凄惨,什么地方都有富贵的人,有贫困的人。

有人重新引入权贵的对比,这一次也更加深入,京城权贵的奢华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引得许多未曾见过的学子连连震惊。

宋铭禄在雅间之中手指微微颤抖,说不明白是激动的,还是什么。

皇帝依旧稳的一匹,坐在那摩挲着自己的手串,很是悠闲地样子。

眼见着场下局面又有变化,韩时安和刘临轩在无数口水之中仿佛即将淹没。

但下一刻,两人再度开口,节奏瞬间又被拉扯回来。

京城之中的权贵是真的权贵,可京城之中的权贵再不讲道理也得顾及一下天子脚下的威严。

但别的地方可就没有这些说法了!

而这,只是韩时安节奏的第二层。

百姓之苦,权贵之恶,天灾凶险,人祸横生……

顺着权贵引出了朝廷官员。

在座这些人,没有一个真正当过官的,自然也没有一个真正了解过县府衙门都是如何运行。

等到韩时安说道州县如何运转的时候,又是引来了一阵沉默。

雅间之中的皇帝挑了挑眉,眼睛却还是闭着。

刘御史已经汗流浃背了!

他儿子到底跟什么人在一块,天天都玩什么呢!?

很快,有人输得起,就会有人输不起。

正方找不到任何反驳的方向时,马上就有人跳出来质疑韩时安话中真假。

当然了,这也是辩论的正常手段,只是放在这一场辩论之中不大合适而已。

韩时安等的就是这一刻,即使没有人引出天灾人祸,他也能通过对方的质疑,将这一切引出来。

天灾,韩时安经历过,他还亲自参与过赈灾,赈灾过程中的所有阻力都成了这一刻他冲破封锁的利刃。

人祸,韩时安也经历过!

只是,上辈子,他死在了其中。

这辈子,一路随着李如意东奔西走,对于强盗土匪更是讲起来倒也头头是道。

他像是一部大齐国运撰写的百科全书,只言片语,便是一片山河。

窥一发便知全貌。

时间点点滴滴流逝,一晃神,午饭时间都过了,但外面没有一个人张罗着吃饭,连小二都抱着廊柱听入迷了。

不知何时,皇帝已经睁开了眼睛,眼中平静的宋铭禄都有些害怕。

辩论不知何时结束了。

不出意外的,韩时安赢了。

有人出门的时候,还在叨叨叨的背着韩时安的那些话。

都是干货啊!

忘了就遭了……

宋铭禄看着人都散了,皇帝也没有出去或是把人叫进来的打算,心不由的忐忑起来,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皇帝的神色。

这也不符合流程啊!

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高喊一声‘说得好’,然后走过去一亮身份,吓得大家跪倒一片,一边提心吊胆自己有没有圣前失仪,一边热切的感慨皇恩浩荡……

这时候,皇帝再一点韩时安和刘临轩的大名,为其造势,效果自然连翻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