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陈许凛正坐在昨天温尔坐的位置,他换掉了昨天的衣服,头发重新打理,又变成了那个从头到脚都写着矜贵优雅的人,只除了唇角处还未散去的淤青,标记着那段失控。
温尔已经进去里面九分钟了,如果只是简单问一句愿不愿意见,不会这么久的,得益于医院病房良好的隔音能力,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陈许凛不擅长等待,或者该说,他从不等待,因为在他规划好的人生里,每一步都是计划之中,他按部就班地过着每一天。
等待在他看来是浪费时间的表现,但这一刻,他的的确确在等待。
温尔进去之前,问了他一个问题,“你知道三年前陈许冽曾经提出,联姻要换成我和他吗?”
陈许凛从来不知道这件事,但是可以料想到,这种要求许竹萍不仅不会答应,还会认为这是一种反叛的挑衅行为,所以她甚至都没有和他提起,这件事就已经被“解决”了。
不管是否出于他本人的意愿,他的确得到了很多东西,在陈许冽面前,他是无可辩驳的既得利益者。
或许没有多少人相信,对于他来说,这些东西都是可以让出去的,包括陈家继承人的位置。
只要陈许冽向他开口说想要,那么即便是违背父母的决定,他也会想尽办法为他做到。
只除了一件事,那是陈许冽第一次开口,也是最后一次。
在决定联姻之前,陈许冽来找过他,“哥,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你选其他人做未婚妻吧,求你别选她好吗?”
可是他想了很久,除了温尔以外,他再也想不出任何人选。
于是他跟随着这个心里唯一的答案,选择了温尔作为他的未婚妻,他关于未来另一半的所有想象都来自于她。
陈许凛有时候会想,这个决定是不是错了,但是无论他想多少次,答案都是一样的,不是温尔,还能是谁呢,他想不到,所以这就是唯一的选择。
“啪嗒-—”
门被打开,温尔走了出来,她看了看手上的腕表确认时间,然后说道,“可以进去了,我想只要你们两个平心静气摊开来说就好了。”
陈许凛看她一眼,薄唇微启,“你不进去?”
温尔颇感意外,她甚至有些不解他会这么问,“你们的事情,我以什么立场进去?”
他却对此不以为意,只是手插着口袋,淡淡地说了句,“没什么是你不能听的。”
温尔轻轻摇头,然后唇角略微扬起,语气肯定地道,“有的,有很多事都是我不该听的。”
临走前,她还伸手指了指座位一侧的花,提醒他一句,“既然买了花,那么就要拿进去才行,看望病人空手可不好。”
她大概是猜到了他可能会把花就这么放着,不拿进去,所以提前说了这句话。
陈许凛抿了抿唇,在她的眼神下,终于沉默着点点头,他那张好看得无以复加的脸依旧是冷淡的,但此刻却莫名透出几分奇奇怪怪的乖巧感。
就好像是他在说,知道了,我会乖乖听你的话,把买了的花拿进去的。
温尔失笑,她怎么会有这种错觉,即便是同样一张脸。
—
陈许凛进去的时候,陈许冽正低头翻着手里的书,那是刚刚温尔给他带过来的,他似乎看得很是认真,以至于听到了敲门声和开门声也没有抬头看一眼。
不过,先开口的人却也是陈许冽。
“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想见你,但是她希望我见,那么我就见。”
“所以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说完就可以走了。”
他像是在提起一个毫无意义的任务一般,语气都透着例行公事的沉闷。
陈许凛视线掠过眼前的人,看样子虽然伤都没好,但气色比起昨天倒是好了不少,他忽然没什么表情地问了一句,“花放哪里?”
花,什么花?
陈许冽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拧着眉,抬头扫了一眼。
陈许凛正顶着一副冷淡得不行的表情看着他,然后下一秒,甚至还把怀里的那束花递了过来,让他看清楚点。
陈许凛给他带花了,这种诡异程度不亚于陈许凛本人有一天没有早起晨跑,而是选择了睡懒觉。
空气中蔓延着一股诡异又安静的气氛,陈许冽目光转而落在了他那嘴角处的伤口,不禁愣了一愣,更诡异了,一向完美得跟冷冰冰的机器一样的人,怎么会还有这种时候。
他还以为就算到了世界末日,陈许凛也会是那副一本正经的完美矜贵模样,而且还是仿佛下一秒就能上谈判桌进行商业洽谈的那种。
口袋里的手机这时振动了一下,陈许冽本来没在意,但是会联系他的人少之又少,他似有所感地打开了最新一条消息,果然来自于温尔。
【看到你哥的伤了没,是不是看着挺好玩的,他昨天和保镖打架了,这难得的狼狈时刻,我觉得你可以嘲笑一下他。】
陈许冽点着屏幕的手顿了一下,和保镖打架了,为什么?
明明整个陈家都听陈许凛这个未来继承人的话,而且谁都有可能不理智,唯独不会是他的。
只有一种情况下保镖会违背陈许凛的命令,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但怎么可能呢。
可温尔不会无缘无故发信息这么说的,他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那是温尔,她不会骗他的。
陈许冽抬头,扫了一眼,陈许凛这时正把花插在花瓶里,然后还神色冷淡地拨弄了两下,动作自然至极,完全没有要提及自己嘴角处伤口的意思。
这个时候,两人倒是更像了,就连嘴角处伤的位置都差不多,只不过陈许冽还多了很多大大小小的伤口,医生说只要恢复得好,还是有可能不留疤的。
“三年前,你提过要换联姻对象的事情。”
陈许凛把花放好后,便开口了,但先说的却不是三年前的绑架,而是联姻的事。
这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很显然他已经知道了,陈许冽没有半点犹豫,直接点头承认,“是,并且这个想法从来没变过。”
陈许凛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语气听上去依旧是平稳的,“理由。”
这场对话似乎一开始就“偏”了,明明该说的是三年前的绑架,结果却变成了关于那段联姻的争论。
“理由?为什么需要理由呢,你明明知道温尔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从小到大,我什么都不跟你抢,什么都不跟你争。”
“继承人的位置是你的也无所谓,父母的关心都在你身上也可以,但你为什么偏偏要选温尔作联姻对象,你有无数个选择不是吗?”
“我以为你知道的,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的,不管是七年前还是三年前,又或者是现在,甚至以后都一样,我的想法没变过,要把你从未婚夫位置拉下来。”
听到这里,陈许凛终于打断了他的话,“所以你究竟是讨厌我的存在,还是真的……喜欢她?”
时间像被按下暂停键,这是他们两人第二次讨论喜欢这个话题,上一次说的时候,陈许凛还会反问“什么样算作喜欢”。
真够奇妙的,这一刻好像倒转了从前的场景。
陈许凛薄唇抿着,心里却想的是,或许这就是报复,不然怎么会有那次的电梯事件呢,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期待起这是报复心理,而非真心喜欢。
“三年前那场绑架,我被选择了、你被抛下了是事实,但这和温尔无关,是我们之间的恩怨,不管你在心里是怎么看我的,我确实从来没有一刻把你当作累赘。”
陈许冽陡然笑了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然后你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哪怕你回头看看我一眼呢,我是你随手就能扔掉的垃圾吗!”
陈许凛嗓音低沉,缓缓说出一句,“因为他们要杀的人是我。”
绑匪当时真正想杀的人不是陈许冽,而是他,他们的目的除了要钱,还有一个寻仇。
二选一的时候,被选择的那个一定是许竹萍他们心中更重要、更有价值的,这才是绑匪真正要杀的。
而没被选择的那个,会被关起来折磨殴打,打算在最后放走,等他回去以后,会非常憎恨没有选择自己的父母。
如果真的到了这一步,那么许竹萍他们面临的将会是,拼命要救的继承人长子死了,剩下可以顶替长子的二儿子和他们反目成仇。
这几乎是可以想象的情况,假如他真的死了,许竹萍他们只会觉得是陈许冽害死了他,然后一边厌恶他,一边要求他迅速成长,以接替这个所谓的继承人位置。
甚至,最坏的一种可能是,他们会要求陈许冽假扮他,然后对外宣称绑架死的是小儿子,长子救出来了。
那些绑匪想看到的就是这样,两个儿子能救下来一个,看似是不幸中的万幸,实则是更残忍的。
“我被带走以后,他们并不是要放我走,而是要杀了我,从我从座位上站起来那一刻起,刀就抵在了我的腰间。”
陈许凛从思绪中回神,锐利黝黑的双眸显得有些沉郁,他只说了句,“我从来没想过要放弃你。”
逃出来以后,他就被送进了医院做手术,等他醒来已经是几天后了,陈许冽并不知道他的情况,眼里对他已经有了敌意和疏离,甚至再也不愿意见到他。
不管是被关在陈家那几天还是去了国外的三年,从来都不愿意和他有半分瓜葛。
陈许冽放在被子下的手无意识攥着,心里满是震惊与无措,这是他从来不知道的事情,“所以你知道要被杀的人是自己?”
陈许凛没回答,但是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他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