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扬扬,越下越急。
沈窈的身子已经彻底冷透了,那些落到她青丝上的雪花,以及落到她凝固的血痕上的雪花,晶莹纯洁,并不会融化。
陆陵川嚎哭着,脱下身穿的玄狐大氅,把沈窈裹紧,搂在怀里。
“窈儿,……”
“窈儿,……”
黑暗中,陆陵川浑身冷汗,翻身坐起,剧烈的喘着气。
他伸手一摸,摸到身边一具温热,柔软的身体。
他反而唬了一大跳。
怔然的转过头,借着月光,软枕上的女子,呼吸清浅绵长,唇角微微上翘。
梦里的胖丫丫,正在娘亲的怀里听她读话本。
陆陵川默默的盯着沈窈甜美的睡颜看了很久,失魂落魄的起身,披上衣裳,径直往南书房走去。
殿外伺候的汪大福跟在面如死灰的皇帝身后,一颗心都揪紧了。
但他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只得默默在陆陵川身边伺候。还得分心,留意着寝殿那边的动静。
天光大亮,沈窈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她很久没有在梦里见到娘亲了?想不到,这一夜,竟然是如此好梦。
沈窈裹紧被子,翻个身,只觉得脑袋发沉,她还想继续睡。
但触目的明黄提醒了她。
沈窈倏然的睁开眼睛,赶紧掀开被子看了看,所幸中衣整整齐齐,服服贴贴穿在身上。
身侧也没有陆陵川。
倒是,这狗皇帝一向勤政爱民,轻易不会赖床。
沈窈起身,把衣衫和佩饰穿戴整齐,又有小宫女捧来热水供她洗漱。
行到兴宁宫正殿,沈枫已经在这里等候她多时了。
“爹爹,昨夜我梦见娘亲了。”
她喜盈盈的向沈枫娓娓道来梦里的一切,全是儿时母女相亲的温馨画面。
“所以,我儿定要好好的长命百岁,你娘亲在天上看顾着你呢。”
沈枫不断殷切的叮嘱女儿。
“修缘大师呢?”
沈窈四处探看,她一方面好奇陆陵川昨夜梦到了什么,一方面又想学习下这断梦的秘术。
这样,她就可以常常在梦中与娘亲相见了。
没见到狗皇帝,那他昨夜的好梦,是不是全然都是睥睨天下,怀拥美人的风流作派?
“修缘大师此时正与陛下在说事。”
“陛下的意思,让娘娘先随太傅回沈府。”
小太监毕恭毕敬的回道。
这算什么?
“陛下让娘娘莫急,今日旨意会下来。”
沈窈顿时感到十分生气,不知道这狗皇帝到底又在打她的什么主意。
“好了,窈儿先随为父回去。”
沈枫行过来,牵了她的衣袖,大步往外走去。
层层宫阙的尽头,是被朝霞染得绮丽绚烂的天边。
一轮朝阳正从云霞中一跃而起。
过了金水桥,一位戎装执甲的男子迎了上来。
“明光哥哥!”沈窈唤道,“你怎么在这里?”
“窈妹妹,我特意在这里等你。”
薛越摘下头盔,一双明亮的眼睛隐含关切,就这样静静望着沈窈。
“你在这里等我?等了一夜?”
沈窈难以置信,就见薛越有些羞涩的点了点头。
“太傅,陛下怎么说?”薛越关切的问道。
沈枫摇摇头,“今早并未见到陛下,只是让我们回家等接旨。”
“爹爹,我饿了。我们快回府吧。”
沈窈往前行几步。
然后忍不住在宽阔的御道上畅快的奔跑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彻底的自由肆意的感觉了。
回到府邸里,早膳那是真的丰盛。
除了有外面买来的各色糕点外,府中的厨娘还做了许多不同的面点,或甜或咸,还有点茶,牛乳,和三四种粥品。
要知道沈太傅如今一人独居,最不讲究饮食。
今日这般费事,都为了她一人。
“爹爹,你真好!”
沈窈又吃了个肚儿圆滚滚,然后赖在沈枫身边,不住的撒娇,献媚。
“窈妹妹的性子,和少时几乎未变分毫。”薛越感叹道。
此番回到上京城的他,终于又见到了少时那明媚娇憨的沈窈。
“那里。”
沈窈一瞬间有些沉默,遥想重生回来后的每一日,她克制着性子,活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真希望陆陵川能信守承诺,放她自由。不过狗皇帝为什么是狗皇帝,当然是因为他背信弃义,心狠手辣。
想到这里,沈窈又蔫了,皱巴巴了一张小脸,依偎在沈枫身侧,又闷闷的,不言不语。
“吃了这么多,也不怕撑坏了。让明光陪你,去后花园走一圈。”
沈枫如何不了解女儿,知道她的担忧,宽慰道,“一切有为父在,窈儿切莫太担心。”
“陆陵川那个小儿,总跟在你父亲身边受教过几年。为父了解他,对于为人为君的守则,他还是会遵守几分。”
沈窈只得依言起身,往后花园行去。而薛越始终跟在她身后一丈开外。
她如何不明白父亲的心意。
少时,若没有陆陵川的死缠烂打和暗中算计,在父亲心里,薛越就是她此生的良配。
当然,若狗皇帝不遵守诺言,还要强行纳她入宫,父亲此举,大抵是为了让薛越心底能少些遗憾吧。
后花园中,处处花草葳蕤,暗香盈盈。山石旁,流水潺潺,旷景天然。
沈窈顿住脚步,而薛越也就停下来,依旧保持着和她不远不近的距离。
“明光哥哥,我有一事要拜托你。”
沈窈向他郑重的行了一礼,缓缓说道。
“窈妹妹,请讲!”薛越也低头回礼。
“明光哥哥,你已经到了适婚年纪,二叔家的沈薇妹妹对你芳心暗许。论家世,人品,她都可堪与你做配。”
“不!”薛越断然拒绝道。
“我薛明光绝不能去耽误一个温婉善良的女子。”
“明光哥哥,我知你的心意。如今且不说宫中旨意未明,就算陛下放了我自由。”
“但我一个已嫁的妇人,绝不能耽搁你的前程!”
沈窈坚决的说。她深知陆陵川嫉妒起来有多可怕,君王一旦动了杀心,臣子又岂能安睡。
“大不了,我带你远遁天涯。只要有你在,一生必然自由快活!”
薛越同样坚决,他如何不知道沈窈的顾虑。
两人一时间都陷入了难以说服对方的僵局中。
“姑娘,太傅大人让你去前厅。宫里的旨意下来了。”
小丫鬟桔红的声音传来,沈窈急不可待,就提裙向花厅跑去。
前厅初热闹极了。
禁军不断将各种箱笼抬入沈府。沈窈眼睛睁得和猫儿一样圆。
她看到了紫宸宫里的白玉珊瑚树,商代的青铜编钟。长信宫里那上百口放了黄金的红漆箱子。
还有傅玉簪的父亲,礼部尚书傅恒正手拿圣旨,和爹爹在交谈。
“陛下特许贵妃娘娘今日不用下跪接旨!”
听到傅恒的话,厅中所有人都呆了一瞬。
沈窈看着傅恒徐徐展开手中明黄的圣旨,一时间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反而有些局促。
到她可以不跪,身边的人却不能不跪。三呼万岁之后,傅恒清朗持正的声音传来,——
“贵妃沈窈,至入宫后,贤德孝顺,柔嘉敦方。侍奉君王,更着一片赤诚,未有任何离心。……”
“为报倾城意,还君自由身!朕愿为君送上和离书一份,愿沈窈此后余生,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狗皇帝,这就愿意放手了?
那她不就成为了史书上第一个没有被囚深宫,得享自由的贵妃?
本应该狂喜的沈窈,此时却说不出心里的滋味,千难险阻,居然就这样一马平川?
“沈姑娘,陛下还有旨意,这个可需要你跪着接旨!”
傅恒善意的提醒道。
沈窈赶紧敛裙跪下,真心实意的口呼万岁。
陆陵川要是能想明白了,那往后余生,她与他,就各自安好吧。
“太傅沈枫之女,千秋绝色,容冠上京。性甚柔淑,兼有大才。特封为昭阳郡主。……”
傅恒的声音朗朗出来,沈窈愣住了。
郡主还可享有封地,食邑和府兵。看来陆陵川对女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