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大福紧赶慢赶回到皇宫。
兴宁宫内,烛火昏黄,皇帝今日难得,已经安置了。
他进到殿内,小声儿的,向皇帝说明了适才与昭阳郡主见面的情形。
“也罢,她安好就行。”
皇帝似乎在睡梦里,鼻音浓重的咕哝了一声。
汪大福抱着拂尘,立在殿外。
这几日皇帝的咳疾时好时坏,今夜或许是听了贵妃无恙的消息,倒是睡得踏实了些。
这段时间,皇帝膳食用得极少,也不敢好睡,人是肉眼可见的清减下去。
让他心疼得呀,可又能怎么办呢?
这重重的宫墙横隔了曾经相爱的两人。
那墙外的一位,如今是在一方自由的天地中肆意自在。
可留在宫里的这一位,但凡没有处理政事时,就一副魂魄不能归位的凄切模样。
皇帝这样,还不能让人多问。那前儿好心提醒皇帝吃药的小太监,就无端挨了一顿罚。
夜风透过轩窗,阵阵吹拂进来。
皇帝翕动鼻子,吩咐道,“大福,朕这几日身子沉重。明儿勤政殿就不升座了。朝中一切大小事务,都让沈太师定夺。”
“传朕旨意,即日起,太师监国。朕要在兴宁宫内颐养。”
皇帝的话,今晚怎么都带着浓重的鼻音。
汪大福心里又是一阵唏嘘,皇帝前段时间还发愿要做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如今怎么自暴自弃,不见人了?
他闹着屁股挨踢的风险,小心翼翼的进言道,
“奴才的好陛下呀,若贵妃娘娘不愿意回头了,这后宫里还有那么多花儿一样的美人,只盼着您的采撷呢。”
“狗奴才,就你多嘴。”皇帝似乎充满了不耐,“咣当”一声,一个鎏金玉碗连着药汁一起被掷了出来。
汪大福“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奴才的好陛下呀,今儿您是扔了三碗药了呀。”
“奴才明儿就去贵妃娘娘那里磕头,求她回来看您。”
“陛下千万要保重龙体呀!”
皇帝“咳咳”了两声,然后道,“朕的身体如今已经越发好了。不许你去惊扰贵妃。”
汪大福几乎一夜未睡,留心着殿内的动静。皇帝自从梦境里归来,就冻伤了肺腑,尤其夜里,更是咳个不停。
但今夜或许如皇帝所言,他身子是好多了,汪大福并没有听到往常兴宁宫内殿里,几乎响彻一夜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及至天明,沈窈在倚鹿斋的闺房里辗转了一夜。她听着南麓的厢房里,月泠咳嗽一夜的声音,实在难以入睡。
一大早,她就传了月泠随身伺候的小厮过来询问张松鹤过来诊病的情形。
小厮回道,“回郡主,昨儿张院正为月公子诊脉后,就把奴才们撵了出来。单独留在房里为公子反复问诊,开的方子,也是让他的徒弟亲自从太医院抓了药,在小厨房守着煎好的。”
“张太医如此尽心,吩咐人替本郡主送十两银子给他。再告诉他,等月公子大好了,本郡主还有重谢。”
沈窈过问了月泠的病情后,又去了东麓书房。
今日前来做她伴读的,乃是探花郎言无双,他写了一手笔力遒劲的好颜体。
所以,今日沈窈也就命人备好了宣城的诸葛笔、徽州的李廷圭墨、以及澄心堂纸和徽州婺源龙尾砚。
“郡主,这习字,全凭静心二字。”
“若要想习得一手好字,更要心无旁骛。”
言无双一面为沈窈讲解,一面用手中的笔向她演示。
沈窈正听得认真,门口却传来暗哑的嗓音,原来是月泠到了。
他朝书房内的两人拱了拱手,说道,“小民听闻这位公子在教授郡主习字,特意前来观摩学习!”
沈窈连忙向言无双介绍月泠。
“失敬失敬!”言无双赶紧回礼。
书房内,月泠接过言无双手中的笔,笔走龙蛇,也在宣纸上留下了一行墨宝。
见了月泠的字,言无双俊脸一红,朝沈窈一拱手,“郡主,在下恐怕无颜继续教授郡主了。”
“先生何意?”沈窈大惊失色道。
“明珠在前,在下愧不敢当!”
言无双作为才子,年少成名,今日却受到这样的挫折,他脸绯红,朝月泠与沈窈一拱手,
“郡主,无双自会向太师大人说明情况,以后还请月公子常来倚鹿斋东麓,陪在郡主身边,与她一道修习书法吧。”
无论沈窈如何挽留,言无双都执意要离开,最后她只能无奈同意。
连着几日,东麓中为沈窈讲经授业的一众青年才俊,都被月泠比了下去。他们请辞起来,更是一个比一个坚决。
如此一来,沈窈面对月泠,也诚惶诚恐起来,他身子这样弱,要熬不住,英年早逝了怎么办?
沈窈每晚必然要在菩萨跟前,口中念着“阿弥陀佛,”为月泠的身体上一柱香,再跪上半个时辰做上些祷告,祈求月泠能长命百岁。
而爹爹被朝中政事牵绊,忙了大半月才回到太师府中。回来后,才发现女儿的东麓书房已经被一人独占。
清怜偷摸儿来到太师跟前告状。
说月泠如何在每次郡主与伴读们一起切磋时,他都如何不请自来,又如何卖弄自己,最后弄得才子们皆羞愧而去。
“太师,这月泠居心不良,他那时拒绝长公主,或者就意在昭阳郡主。太师,送他回姑苏老家吧。不然奴怕有一日,他会拐骗走太师手心里的捧着的这颗明珠。”
面对清怜的苦苦哀告,沈窈命人将郡主请来。
他开门见山说道,“窈儿,为父听说,你书房里如今只留了一人。”
“回爹爹,这事虽巧,但小女也认真观察过,月公子的确胜过这些才俊们。”
“当然,女儿也不愿意书房中只留他一人,但才俊们实在太过坚定,我委实难以留下他们。”
沈窈一脸头痛的神色,前番和这些公子士人们相处起来,相互之间也能汪洋恣意,谈天说地。甚至还有人脉脉含情,眼神缱绻,谁知道,几日不到,就散了个精光呢。
沈窈忍不住想起长公主的话来,天下男儿皆薄幸,果然说的没错。
“窈儿,那月公子日日长伴你身边,他待你如何?”
“你又待他如何?”沈枫这样问,明显别有深意,话中有话。
“回爹爹,月公子与我在书房切磋时,彬彬有礼,时刻注意男女大防,并无失礼之处。”
沈枫颌首,又追问道,“那窈儿,你呢?”
“月公子有大才,我对他,三分怜悯,二分仰慕,其他的,也就算朋友吧。”
沈窈认真想了想,然后才回答爹爹。
“你去吧。他虽身残志坚,但在爹爹心里,也配不上你。你切莫再让爹爹操心了。”
沈枫淡淡提点道,见女儿身影走远了,才谓然一声长叹,“或者这一切,虽是人的筹谋,但也逃不掉时也,命也。”
随着他长出了这一口气,沈枫在心底低语,女儿呀,这次爹爹为你起的那卦,卦相上是大吉,所以老爹也不能过多干涉你的天道。
不过,他也不会让陆陵川就这般登堂入室,光明正大来偷了他的家。
沈枫决定,明日怎么也要哄着女儿一道进宫,就等着看那小子如何分身乏术,疲以应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