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担心戚世恒再找麻烦,隋唐索性便将洛河留在了官邸之中。
当然,更多的是久别重逢后的不舍。
对于隋唐的心思,洛河自然清楚,于是只好差人给承欢楼送去消息,这才在官邸安心住下。
隋唐则是找到了景清,将承德书院的事情做了告知。
景清闻言,沉默了半晌,便急匆匆赶回了景家。
他和隋唐都是年节前才回的京都,对于京都之事,缺乏足够的了解。
但景预不同,作为景氏的阀主,承德书院之事,他必然知晓。
事实证明,景清的猜测没有出错。
书房里,当他提到承德书院后,景预先是罕见的沉默了下来。
片刻之后,才开口问道:“你是如何知晓承德书院的?”
“这么说,承德书院确有其事?”景清心头一跳,他没有回答景预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景预轻叹了口气,默然点头。
“既然如此,京中屡有因高利贷而致人死者,以及大量女子失踪,你也是知晓的对吗?”
景清提高了音量,显然,此刻他的心中已经多了几分恼意。
景预同样保持了沉默,但景清已经从他的态度里知道了答案。
“砰!”一声巨响,景清拍案而起,桌上的茶碗也应声落地。
“大哥,你作为御史大夫,怎能任由如此恶事发生,而无动于衷?”景清带着几分不解,高声质问道。
“此事牵连甚广,并非你想的那般简单。”景预摆了摆手,耐心的解释道。
对于景清表现出来的恼怒,他似乎并不在意。
“牵连甚广?我倒想听听如何牵连甚广?”景清强忍着心中怒意,冷声问道。
“承德书院一事,牵扯了大量朝中官员,别说是我,就是魏斯、田和,一样不敢揭开这个盖子。”面对景清的一再逼问,景预淡然回答道。
然而,景预的平静淡然,再让景清心中的怒意更盛,他忍不住开口讽刺道:“我以为姜国三大门阀如何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
“景清,你放肆。”眼见景清依旧不依不饶,景预忍不住出声轻喝。
“我放肆,我且问你,纠察百官,整肃纲纪,是不是你御史台的职责?我再问你,官员凌虐,百姓罹难,你这御史大夫装聋作哑,蓄意掩盖,又算不算渎职?”
景清终于怒了。
景预的轻喝,并未吓住他,反而使的他步步紧逼。
“你以为我愿意,我还不是为了咱们景氏。”
望着愤怒的景清,景预强忍着怒气,试图自己辩驳,却换来了景清更大的质疑。
“为了咱们景氏,我看你是害怕丢了你那御史大夫的位子吧?”
“景清。”景预一声怒吼,霍然起身。
两个一直以来相辅相成的兄弟,在这一刻明明只隔着一张书桌,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景预为了景氏负重前行,景清却要为了那些受到戕害的百姓伸冤。
谁都没有错,可偏偏就这么身不由己的对立了起来。
“景清,别以为你为我景氏拉来强援,就可以如此肆无忌惮,难道你当真不清楚,如今门阀之间的争斗已经到了何种程度?”
“魏氏背靠太子,田氏手握兵权,步步紧逼,难道你当真要让我景氏步贺氏之后尘吗?”
景预连声质问,他的声音里带着愤怒,也带着责怪。
他愤怒于景清对他的怀疑和误解,他责怪于景清看不明白当下太平城内的局势。
然而,此刻的景清也在气头上,他当即反问道:“那又如何?我景氏本就不弱,如今又有隋唐如虎添翼,鹿死谁手恐怕尚未可知?”
景清有这个自信,因为整个姜国,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隋唐的强大。
包括景预。
“哼,你莫要太高看隋唐,殷无恨、戚世恒、田辟疆哪个不比他强,即便是北地军团崩塌,田开疆被杀,田氏之嚣张,可有半分收敛?”
果然,面对景清的反问,景预表现出了不屑,不是他看不起隋唐。
只是相比而言,他更了解殷无恨、戚世恒、田辟疆这些人,这些人无论朝堂根基,又或是手中掌握的军队,恐怕都不会比隋唐弱多少!
景清沉默了下来,面对景预的质问,他并不在意,只是多少有些心凉。
“所以你怕了?”片刻之后,景清沉声问道。
“是,我怕了,我怕因承德书院一事,而开罪满朝文武,以至于他们全部倒向魏氏和田氏。”
“我怕到那一天,敌人举起屠刀,我景氏只能如同贺氏一般,被肆意宰杀,而无还手之力。”
“你难道忘了吗?以贺老太师之威名,贺氏七雄之骁勇,甚至他们身后,还有燕王姜欢二十万北地军团为后盾,也不过一夜之间,便烟消云散。”
“我们景氏,凭什么?凭一个隋唐吗?”
景预的声音开始逐渐高昂,这些话他从未对人提及,世人只道他景预能与魏斯、田和同列三公,却看不到他背后的筹谋、忍耐和坚持。
如今,就连自己的亲弟弟也是如此看他,这让他心生悲伤的同时,更多了一种无人理解的苦闷。
“大哥!”景预一连串的爆发,终于让景清动容了。
他也没想到这个一向举重若轻,雍容有礼的大哥,心中竟藏着这许多的担忧和不安。
甚至,甚至在方才这一番话里他听出了一种恐惧。
“你有你的理想、你的坚守,这是好事,大哥也全力支持,我景氏受万民供养,本就应为民做事。”
将心中挤压许久的情绪发泄出来,景预也平和了许多,他语重心长的说道,随后,又话锋一转,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和劝谏。
“可这天下终究不止我们一家,任何的行差踏错,都有可能导致身死族灭的下场。”
“此事真有如此严重?”景清心中不解。
“那倒也不是,无非是牵扯的人多了些,若放在父亲在世时,哪里还有他们存活的余地,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景预笑着重新坐回椅子上,只是话音落下,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景清沉默了下来。
一番争论,没有结果,两兄弟各执己见,却又不得不相互妥协。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