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在回去的路上,一路走一路发着呆。她心里既恐慌,又有些空落落的,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滋味。总而言之,她的灵魂像被抽走了似的,已经不在自己的肉体上了,整个人轻飘飘的,不用迈腿就会自己飘走似的。
“哗”的一声,小凤一不小心踢翻了路边小贩的一篮鸡蛋。
“你他妈瞎了眼呀?往哪走呢?那么宽的路你不走,偏要过来踢翻我的鸡蛋。”那小贩指着小凤的鼻子骂道。
小凤愣愣地看着眼前那些被踢翻的鸡蛋,有一些已经摔在地上碎开了,新鲜的蛋黄和蛋清从蛋壳里流了出来,淌了一地。
小凤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没有叉着腰跟他对骂,她看了那小贩一眼,只十分冷静地说:“碎了几个?你算一算,我赔给你就是了。”
“那你当然要赔了,我养的这几只鸡一天才下几个蛋呀,攒了好久才拿出来卖的,就让你一脚踢了个稀碎,真是可惜了。”那小贩见小凤愿意赔钱,便也没有再纠缠,他蹲在地上把那篮子鸡蛋重新翻了翻,又数了数,反复确认了一下数字。“我数过了,一共碎了十八个,你赔我十八个就行,我一分钱都不多要你的。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姑娘家走路也看着点,这么宽的路,你都快从我的摊子上跨过去了。”
小凤从口袋里掏出了钱,数了数递给小贩说:“我赔你二十个,你也不用找了。”小凤把钱扔在那装鸡蛋的篮子里,抬脚就走了。
那小贩一脸疑惑地看着小凤离开的背影,想着这姑娘魂不守舍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好在她如数赔偿了,还多赔了两个。
路边的两只野狗跑过来,把地上的蛋液给舔了个干净,地上除了留下一些潮湿的印记,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小贩依然在叫卖着他的鸡蛋。
小凤懒得跟这个卖鸡蛋的小贩纠缠,也是因为她浑身好像没什么力气,所以不想再吵架了。她心里面乱着呢,哪有心思再去为了几个摔碎的鸡蛋跟人理论,索性赔点钱图个清静。这可不像小凤一贯的作风,要是按照以前她的性子,恐怕会与那小贩争论一番:为什么要将鸡蛋篮子放在路边,是不是故意让人踢坏好找人赔钱?这样也不怕鸡蛋卖不出去了。可这回不一样,小凤从赤脚大夫那离开以后,便觉得一阵阵的恶心,是真的想呕吐的那种恶心,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好像也不完全是因为那赤脚大夫让人看着恶心。小凤觉得自己心里有些紧张,有些惶恐,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就像被人下了迷药似的。
小凤一到厨房便把取来的药放进锅里,他拿着汤勺漫不经心地搅和着,一不小心碰到了锅边,烫到了手。
“哎呀!烫死我了!”小凤扔掉了汤勺,赶紧把手插进水缸里,那灼热的疼痛感瞬间退了下去,冰冷刺骨的水将寒意传到小凤的身体里,瞬间让她的脑子清醒了些。
小凤不禁反问自己,她现在究竟在做什么?这条路选得对不对?又该不该继续走下去。“开弓没有回头箭,趁现在还没发生什么事儿,要不再想想?”她自言自语道。
“十八个鸡蛋……怎么这么巧是十八个呢?这是不是老天爷在暗示我什么?”
小凤一回想起十八个鸡蛋,又联想到了十八层地狱,这可不是个好数字。怎么这么巧,一脚就踢碎了十八个鸡蛋呢?难不成这是老天爷暗示自己,做了亏心事,就得下地狱?
“我既没杀人,又没放火,我只不过是想怀个孩子,我又没害谁。”小凤安慰着自己,不断说服着自己要继续按照计划去追寻她所谓的好日子。
小凤甚至忘记把手从水缸里拿出来,她把那只烫到的手一直插在水缸里冰着,似乎已经忘记了寒冷。
“小凤!你在这儿呢?景梅小姐找你半天了。”一个下人进来送柴火,一眼就看见小凤把手插在水缸里呆呆地站着。“你这是干什么?不冷吗?再说……那缸里的水是用来喝的,你是在洗手吗?”那人呲着牙,好奇地问。
小凤这才把手从水缸里拿出来,她的手已经被冻得通红,几乎麻木到没有感觉了。她生硬地笑了笑说:“没有,我怎么会在这里洗手呢?我是看这水缸里的水有些冻住了,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我把它敲开,好取些来用啊。你没看见吗,我正给景梅小姐熬着药呢。对了,小姐找我干什么?”小凤有些担心地问。
“那我倒是不清楚。她就问你出去干啥了,怎么还没回来,逢人就问呢,好像有些着急。她自己坐着轮椅出来的,肯定是有急事儿找你吧。主子的事儿我们也不敢多问,你赶紧去找她回个话吧。”那下人也知道景梅的脾气不好,这回找不着小凤,说不定又要骂人、打人了。他有些同情地看着小凤说:“这药我帮你看着吧,你先过去回个话。”
小凤微微点了点头,也没有谢谢人家。她总觉得人家不是为她好,只是单纯想看她的笑话。虽然小凤心里还是有些感激的,但她也不愿意承认。在她的眼里,谁都不喜欢她,也看不起她,所以她就更要把自己的计划执行下去了,她不要过这样的日子,她必须得高人一头,和这些唯唯诺诺的下人划清界限。
小凤脚步有些急促,她一路小跑着去了景梅的屋子,可推开门却发现景梅不在屋子里。回想起刚才那人说景梅自己坐着轮椅出来的,便想着她有可能在院子里或者连廊上。
小凤在院子里绕了一圈,还是没有看见景梅的身影。她有些害怕,景梅不会出了什么事儿吧?要是真的这样,照顾景梅的她也脱不了干系。小凤的呼吸开始急促,她开始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最终,她发现祠堂的门是开着的。
“难不成在祠堂里?到这儿来干什么?”小凤放慢了脚步,缓缓走了进去。这祠堂里面待着的可都是郝家的先人,换句话说,那可都是死人的灵魂待着的地方。小凤不怕活人,但却有些怕死人,因为她认为活人再坏也不过如此,未必能坏得过她;可死人看不见、摸不着,又有些说不清的本领,这才让她感到畏惧。
小凤刚走进去,就看见景梅坐在轮椅上,就在祠堂的正中央。她面对着郝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静静地坐着,就好像睡着了似的,只不过一双眼睛是睁开的。
“小姐,你怎么在这儿呢?我听说你找我,我刚才在厨房里熬药呢,回来就去熬了,也没跟你打招呼。”小凤有些紧张地解释道。
景梅没有说话,仍旧呆呆地看着那些牌位,她好像失了魂似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小凤故作镇定地问:“这里多冷呀,小姐,要不我推你回屋吧?我给你生个炉子,暖暖手。一会药熬好了,我就端过来给你喝。”小凤见景梅没有反应,便以为她是默许了。小凤刚扶上轮椅的把手,想将她推回去,却没想到景梅竟一下子站了起来,还一脚把她踹倒在地上。
小凤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地抬头看着景梅,她瘫坐在地上,不知道为何景梅有这样大的反应。
“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小凤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或者说不知道自己做的哪件坏事又被她给发现了,只好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脸无辜的样子。
“干什么?我问你,你刚才去哪了?”景梅这才开了口,她冷冷地问道。
“我……我不是跟您说了去取药吗?取完药就回来了。”小凤看着地面回应道。
“取完药就回来了?你当我是傻子吗?从这里到大夫的医馆要多长时间我比你清楚,来回用不了这么久。你说你一回来就去厨房了,你在撒谎,你恐怕是刚刚才回来吧?我满院子找你的时候,厨房那边的人我可也问了,人家都说没看见你呢。”景梅往小凤身边走近了些,小凤害怕地往后退了退。
小凤这才惊讶地发现,景梅的脚何止是好了,她已经完全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路了。
“小姐,你的脚……”小凤抬眼看着景梅,不敢继续说下去。
“我的脚早就好了,亏你还天天在我身边伺候我,竟然蠢成这样。这轮椅我是要坐一辈子的,我要让他们愧疚一辈子,善待我一辈子。而你如果能老老实实伺候我,我会一直留着你,可我近些日子以来,越来越发现你的本事大得很呐。说吧,当着郝家列祖列宗的面说说,你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景梅走到祠堂门边,把门轻轻地关上,又插上了门栓。
小凤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她不知道景梅到底是什么意思,看来她不仅记忆全恢复了,脚也早就好了,然而却一直装作是个病人,一会儿脑子不清醒,一会脚又瘸了。她还是以前那个心狠手辣的景梅,还是那个动辄打骂下人的小姐。小凤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该服软的时候还是得服软,但这不意味着所有的事情都要告诉景梅。在这个郝家,要想待得长久,恐怕也是要有些他人的把柄和长远的计谋在手上的。
小凤一脸委屈地看着景梅,回应道:“天地良心啊!我能有什么事儿瞒着你呀?小姐,就像你说的,咱们俩现在是捆在一块的,你好我就好,你不好我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我不都是要仰仗着您的关照吗?”
“哼……说得好听。”景梅慢慢又走了回来,她站在小凤身后,抬起脚轻轻推了推小凤。“你有多少事儿瞒着我,我心里清楚,你真当我是个傻子吗?今天我就把话说清楚,你要是跟着我就老老实实的,你要是不老实,我现在就让你离开郝家,省得在身边留下一个祸根!”
小凤生怕景梅抬起脚又要踹她,便又往前挪了挪。她翻身起来跪在地上,向景梅磕了三个响头。“景梅小姐,我今天就是来回走得慢了些,在路上看见有人吵嘴,就站在那儿看了会热闹,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就是喜欢看别人的热闹,爱看别人出丑,这才耽误了会功夫。我刚才没说实话,是害怕你气坏了身子,你一定要相信啊!我下次不会再这样了,一定会快去快回的。”小凤说完,怕景梅不相信她,又在地上“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响头。
“磕这么多头干什么?我还没死呢,不要咒我。”景梅还是怀疑,她抱着胳膊绕着小凤走了三两圈,又接着说:“你猜……我会不会相信你刚才说的话?”
小凤的眼珠子开始颤动,但她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松口,除非景梅能拿出什么证据来。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出去的时候,因为计划要去找赤脚大夫,所以本就十分小心,前前后后看了很多回,并没有发现什么人跟着他。于是她跪直了身子,声音又大了些。“小姐,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街上问有没有人吵架。”
小凤这狡辩的功夫是与生俱来的,她知道在夹缝里求生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时候靠的就是比城墙还厚的脸,以及比死鸭子还硬的嘴。
景梅没有回她的话,她缓缓走回到轮椅边,又轻轻坐下。“起来吧。”景梅轻声说,“下回你再出去,我可要掐着表的,你回来以后立刻找我回话,不要在院子里瞎跑,更不要在外面瞎转悠。你可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是个郝家的下人,是伺候我的人,什么时候、又是什么人给了你这样的自由?”
小凤听她这么说,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她努力扬起嘴角,立马站起身走到景梅身后推着轮椅,也顾不得拍掉身上的灰尘。“小姐,您说得对,今天是我不好,我以后一定严加管教自己,好好守规矩!走吧小姐,我先推您回去,这里太阴冷了,对您身子不好。”
景梅没有说话,她还在气头上,但小凤已经感觉到她的默许,便轻轻推着她从祠堂里出去了。
小凤看着景梅的背影,恨不得变出一把匕首来立刻捅死她!可她也只能想一想,为了不受这样的气,小凤下定决心明晚就去找那赤脚大夫,完成已经约定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