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天空飘起了小雨,雾蒙蒙的。
这个时节的雨下不大,但往往能绵绵地下上一天。
北方初秋的雨,作用是洗尽夏日残余的暑热,而深秋的雨,则是在为立冬做准备。
也就是俗话说的一场秋雨一场寒。
姜婉上午因为要和陈红一起去医院,出门前给她打了个电话。
上次去产检的时候,陈红的状态实在说不上好。
姜婉有些担心她,所以打算自己去接她,她说道:“红姐,你最近身体不方便,今天也别开车了,我去你住的小区接你吧。”
陈红知道姜婉是关心自己,她笑着说:“没事小婉,张二说送我过去。”
“轻鸿哥也一起去?”
“对。”
“好,那我先去医院大门口等你们。”
“行。”陈红轻快的应了一声。
张老爷子住的医院在江水区,是家高级私人医院。
为了保证病人不被打扰,这所医院所在的位置很僻静,附近没有居民区和商业区,更没有学校公园一类。
医院的停车场没有在医院里面,而是在正门口的对面。
姜婉到了以后,把车停到了停车场,拿了把伞出来。
由于下雨,远处的天空灰蒙蒙一片,发白模糊,混沌不清。近处的柏油路面被雨水打湿,变得又黑又亮。
姜婉看着雨丝纷纷洒洒飘落,想起了那天在赵庄也下了雨,天气也是朦朦胧胧的。
她忍不住打开微信,看了眼置顶的那个联系人。
陆怀启已经消失了一个星期,他以前也是隔三差五的失联,但是最近这段时间似乎格外频繁。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不在的时候,姜婉总觉得缺点什么。
姜婉撑伞在医院大门口站了十来分钟,看见张轻鸿开了辆黑色轿车过来,副驾上是陈红。
张轻鸿把车停到了停车场,和陈红一起出来了。
陈红今天的气色很好,脸颊圆润了一圈,肚子也隆了起来。
她身上穿着宽松版型的针织连衣裙,外边披了件卡其色的长款风衣,用手扶着后腰,缓缓地走着。
张轻鸿跟在陈红旁边,手里替她撑着伞,为了照顾她的走路速度,他有意放慢了脚步。
姜婉笑着和两人打了招呼,三人一起进了医院。
医院绿化得很好,人并不多。姜婉知道,这家医院其实不赚钱,纯靠京市的几姓富豪每年捐钱养着。
在去病房楼的路上,张轻鸿问道:“小婉,高佑是不是让人给你送了张请柬?”
“你怎么知道?”姜婉惊讶道。
张轻鸿道:“刚才在车上陈红提了句。”说完,他又道:“给高老头送礼这事儿你就不用管了,到时候你跟我一块儿去就行。”
姜婉有些没懂,不解地看向了张轻鸿。
没等张轻鸿说话,一旁的陈红就解释说:“小婉,往年高老爷子过寿,都是老二带了礼去,算是代表张家,老大和老张都不去。”
张轻鸿说道:“咱都一家人,张家出一份礼就行,你什么都不用拿。”
姜婉这下明白了张轻鸿的意思。
但高老爷子寿宴这种场合,列席的亲朋宾客众多,这样做的话相当于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张家的关系。
张轻鸿对她已经足够好了,让她再去蹭张家的名望、势力,她实在不好意思。
她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哥,这会不会不太好,我还是回头自己去。”
张轻鸿笑了起来,“这有什么不太好的?”
“这个……”
“上次见了大哥,今天去见老头,老张家就仨人,再加你一个,不嫌多。”
听了他的话,姜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既感动,也堵得慌。
她沉默着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头看向了身旁的男人。
张轻鸿也停了下来,他手里撑着把黑色的伞,目光紧紧落在前方的病房楼上。
过了一会儿,他偏头看着姜婉,笑着说道:“大哥很待见你,老头指定也喜欢你。一会儿叫声干爹,他快不行了,就当哄他开心。”
说着,他伸手从兜里摸了根烟出来,点着后狠狠抽了一口,然后把烟灭了,路过垃圾桶的时候随手抛了进去。
张老爷子的病房在五楼,病房门口站着两排护士。
三人到了病房前,一名护士替他们拉开了门。
姜婉和陈红一起走了进去。
张轻鸿只是往病房里望了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去了医院的连廊上抽烟。
病房里,张老爷子正在吸氧。
他的两颊深深地凹陷着,眼窝也凹着,因为多次的化疗,头上已经没了头发,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行将就木的阴沉气息。
他的身上插着姜婉叫不出名字的管子,一旁还连着几台都是外文的仪器。
他看见陈红,伸手把脸上的氧气面罩拿了下来,虚弱着声音道:“来了?”
陈红看见他的模样,眼圈瞬间就红了,一下扑到了病床前,哭了起来。
“老张,你怎么成这样了……”
张老爷子看见她哭,笑了起来,随后剧烈地咳嗽了一阵。
缓过来劲儿以后,他用枯瘦如柴的手轻拍着陈红的肩膀。
“哭什么?没钱花了?”
陈红听了他的话,不停地抽泣着,眼泪不断从脸颊滚落,打湿了病床上洁白的床单。
姜婉看着陈红的模样,心头也觉得闷闷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从来都不觉得陈红有多在意张老爷子,但她在这一刻的眼泪,她很清楚,绝对不是假的。
陈红嘴唇发白,嗓子也变得沙哑了起来,她把头埋在病床上,呜呜地哭着。
“老张,你有那么多钱,你咋就治不好了……你咋能治不好……你那么多钱……”
“明明去年还好好的,你怎么就突然这样了……你往后让我怎么办,我跟你过惯了好日子,你走了,没人让我花钱了我可怎么……我不想再去陪酒了,我也不想当小姐了,老张你能不能别走……”
张老爷子咳嗽了一阵,笑着对陈红说道:“往后没钱了找老大老二要,孩子你想生就生,不想生就打了,我跟老大说了不让他为难你。”
陈红听了他的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张老爷子的目光落在了姜婉身上,他指了指病房里的一个桌子,上面放着个小木盒子。
姜婉会意,过去把盒子拿了过来。
“你打开看看。”张老爷子说道。
姜婉打开,发现里面是个翡翠锁。
翠绿色的玉锁质地细腻通透,没有一丝杂质,在红木盒子里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张老爷子说道:“老二他妈喜欢小姑娘,早就让我找人雕了玉锁。后边他妈癌症死了,老二待见你,这块玉锁你拿着,算是我给你个见面礼。”
他说的很慢,每说几个字就要停顿一下,或者咳嗽几声,一旁的仪器上具象化着他虚弱的心跳。
这一刻,姜婉看着床上病入膏肓的老人,婉拒客气的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说道:“谢谢您。”
张老爷子又咳嗽了一阵,对两人摆摆手,说道:“行了,你们出去吧,把老二叫进来。”
从病房出来的时候,陈红的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
她一边擦眼睛,一边对身旁的姜婉说道:“刚才让你看笑话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病房里的张老爷子。
“要说我多在乎老张,那也没有,就是看见他那副样子心里难受得慌。”
“那会儿我在夜总会陪酒,有天晚上老张直接拿过来一兜子钱,丢我面前,问我跟不跟他走,我当时哪儿见过那么多?眼都直了,当场就跟他走了,后来再也没回过夜总会陪酒。”
“他是真有钱,以前带我出去,那些别的做生意老板的都巴结着他,都给我叫姐。”
陈红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起来,“你说……他那么有钱的人,咋就治不好病?”
姜婉摇了摇头,去了连廊。
张轻鸿站在连廊的风口处,夹杂着雨丝的风刮着他的脸。
他一只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另一只手里夹着半根烟,并没有抽,而是看着烟卷一点点地燃烧。
他朝雨中掸了掸烟灰,对身后的姜婉说道:“老头说什么了?”
“让你过去。”
姜婉看他沉默着,问道:“不去吗?”
“不去了。”张轻鸿抽了口烟,“看着他那样心里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