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乔领着兵士正奋力抵抗,可对方来势汹汹,他们毫无防备,如今显然措手不及。
雨水兜头淋下,虽已至初夏,但沾了雨水的铠甲仍是触手冰凉。
蓑帽并不能起什么作用,宋思乔只觉浑身都已湿透,雨水灌入衣领中,湿透了的中衣紧贴着肉。
他奋力挥下一剑割破了一人的喉管,可还未曾松口气,便见又一人提着剑,快步冲着自己而来!
宋思乔没有回头,他闪身避开劈来的一剑,扬声道:“如此大的动静,为何援兵还未至?何玉何在?”
李锦生一脚踹在一人的胸膛之上,那人捂着胸口后退几步,他趁着这间隙朝后望去。
却见何玉已被来人团团围住,李锦生咬着牙:“宋大人,何玉脱不得身!”
宋思乔只觉衣衫下摆宛如坠着千斤重的秤砣,行动之间已颇为艰难。
他不时侧过头看向那道幽径,可依旧未曾有人来。
宋思乔惊惧万分,他又是一个旋身躲开蜂拥而至的剑刃,还不待众人反应,他转头便向那幽径跑去:“尔等撑着些,本官去请援兵!”
李锦生瞧着他瞬间便消失在浓密的灌木丛后,心中没来由地泛起阵阵冷意。
可对方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
宋思乔如同一只无头苍蝇一般,闷头朝前狂奔,身后宛如有鬼撵一般。
耳畔厮杀声渐渐遥远,他才停下脚步,背靠着一棵大树歇了片刻,口中不断喘着粗气,他抬手扶了扶蓑帽,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后怕。
想起山脚下还有兵士等着救命,他抬手一抹面上雨水,认命般继续朝前跑去。
还未跑出多远,便见对面有几队人马执着火把匆匆往山下赶。
宋思乔顿时精神一振,他高声道:“来者何人,可是来援我的?”
声音远远传出去。
翁长林正领着人下山,闻言霎时便分辨出来人身份:“宋大人?”
“是我!”宋思乔只觉自己半条命都没了,奔跑之中又不慎呛了口雨水,只咳得天崩地裂,几要直不起腰来。
翁长林快步走至他身旁,抬手搀着他手臂:“发生何事了?”
“山脚…有贼人,人数众多,我等已无力…抵挡!”
翁长林闻言,忙对身后的兵士道:“老金,你领着人先下山去支援,我稍后便来!”
“是!”老金领命之后立即快步下山。
翁长林见宋思乔的咳嗽渐渐平息,这才松开他:“你且上山去吧。”
“那你呢?”
“自是下山去支援老金,我怎能让兵士们孤军作战。”说完翁长林便转身,却不曾想宋思乔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
“听我说!”
翁长林不解地转过身:“何事?”
宋思乔定定地瞧着他:“今夜明砚舟领着三人上山了,此事你可知晓?”
翁长林摇了摇头:“不知,但明大人做事自有他的道理,我等不必置喙。”
“什么道理!”宋思乔咬着牙:“我已是想起那女子为何如此面熟了。”
他凑近些:“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突厥女子,她与明砚舟分明是旧识。那日突厥使臣进城之时,我恰好有事路过,瞧见了明砚舟与索绰罗衍那一场比试。”
“那又如何?”翁长林抽回手:“你难不成还在疑心明大人的忠心?”
“我不是疑心,我是证据确凿!”宋思乔压低了声音:“那女子彼时分明与他同乘,那时还穿着大胤的衣饰,她分明是大胤人!”
翁长林并不知前因,但听他此言也咂摸出了其中深意:“你是说,明大人让一女子扮成突厥人,借机私放了几人入山?”
“是!”
翁长林闻言,眉眼中满是思索之色。
宋思乔仍在继续:“我彼时注意力俱在那女子身上,如今想想跟在他身旁的那名男子,也有异常。”
翁长林神情顿时一凛:“此言何意?”
“翁大人记得不久前都察院监的大火吗?”
“自然记得,可这与明大人今日的行为又有何关系?”
宋思乔轻笑了声:“随他入了山的三人之中,有张覃!”
翁长林眼神之中浮起惊异之色:“什么?”
“千真万确,明砚舟今夜定有动作。”宋思乔又抬手攥住他的衣袖:“翁大人,我且问你一句,你如今可还想被拔擢?”
翁长林拧紧眉,并未开口。
宋思乔眼中已满是笑意,他循循善诱:“你既然有此意,你我何不合作,一道去御前揭发他。待他获了罪,你自然便有机会了!”
翁长林神色复杂起来,他深深地看着宋思乔:“明砚舟罢免,我被拔擢,那你呢?你行此事,所图为何?”
宋思乔并不正面回答,反而慷慨一笑:“你年龄大过我,朝廷自然应先提拔于你,翁大人莫要瞻前顾后,须知时不待人!”
他想得倒是深远,如今柳青河已然将明砚舟视为眼中钉,此前并未能一举扳倒他,若自己助他所愿得偿,那以后怎还愁仕途不顺?
宋思乔面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意,见翁长林许久都不出声,他面上笑意缓缓收敛:“翁大人可是不愿与我合作?”
“非也。”翁长林垂下眼,他紧握住手中的剑鞘:“不过听你此言,我受益颇多,一时不知该如何谢你。”
宋思乔缓缓松了口气,他转过身继续朝山上走:“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去求见陛下。”
他向前走了几步,却未曾听见身后有人跟来,心下疑惑渐深。
宋思乔转过身,瞧见翁长林举着柄火把,半张脸隐在黑暗之中,神情古怪得很。
他心下一凛,不自觉地退后一步:“你…你为何不跟来?”
翁长林垂下眼,他随手将那柄火把扔在青石板上。
火光碰到雨水便湮灭了些。
宋思乔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定定地看着翁长林抬腿朝自己而来。
心下顿时急跳起来,宋思乔不断后退着:“你要做什么?”
翁长林不开口,脚步却更快,待行至他身前不远处时,手中的剑已然出鞘!
宋思乔心下骇极,他反应过来之后,折身欲逃,可翁长林如何能给他机会?
只见一道寒芒闪过,还未等宋思乔反应过来,那锋利的剑已从后而来,顷刻间便洞穿了他的心脏。
他低下头,愣愣地看着伤口之上,血汩汩而出。
翁长林毫不犹豫地抽出剑。
宋思乔闷哼一声,他抬手捂住伤口,膝盖一软便已跪倒在地,唇齿间已满是血:“为…为什么?”
那道坚定的声音从后而来:“他是皎皎君子,尔等小人还是别脏了他的剑了。”
宋思乔软倒在雨中,血水渐渐被大雨冲刷殆尽。
……
而厢房之中,荣成帝一口气哽在喉间,他对明砚舟怒目而视:“你此番行径可是在威胁朕?”
“谈不上威胁,不过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明砚舟抬起眼:“您明知青州一案有异,却只想着自己的声名之上粘不得尘埃,可曾想过我的老师?他所行之事忠勇,身后名却污了个彻底,这公平吗?”
荣成帝双手撑在桌案之上,面色骤然涨红:“朕已答应你回京彻查,你为何就是不肯退一步?罪己诏,你可知罪己诏是什么?”
明砚舟淡淡地审视着他的神情,半晌后沉声道:“陛下,我如今已不敢信您口中之言。”
荣成帝闻言浑身一凛,身子竟隐隐发起抖来。
明德忙抬手搀扶,眼中并无焦急之色。
一支烛火已要燃尽,明砚舟不错眼地瞧着即将成灰的蜡炬,并不开口。
堂下气氛僵硬,左景岳几次想从中打圆场,却不敢出声。
柳青河闭着眼,胸口不断起伏着,嘴角一抹笑意轻蔑。
荣成帝发丝已有些凌乱,他也不管,只哑声道:“食君之禄,理应忠君之事,你既任殿前司指挥使,在其位却不谋其政,真当朕不敢罢免你吗?须知你殿前司那两名副使,可是对你这个位置垂涎已久!”
明砚舟闻言挑了挑眉,他负了一只手在身后,面上神情似笑非笑:“求之不得!那今夜诸位的生死,便再与我无关。”
他说完,携着容昭便欲转身离去。
荣成帝倏然便瞪大了眼,他眼睁睁地瞧着二人行至门口,明砚舟抬手拉开门,狂风顿时鼓起他所着官袍的衣袖。
甲胄从中露出一截。
外面风雨极大,闪电划过天幕,将二人的身影照亮。
荣成帝瞧着明砚舟未曾回头,心下早已骇然,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明德余光中见他神情中含着数分惊惧,不由轻声道:“父皇,如今事态紧急,若外头贼人真是突厥人,我大胤与之交过手的将领便只有不逾一个,有他在,今夜才有胜算!儿臣无能,不能为您分忧,但……”
他抬眼瞧了瞧荣成帝的面色,这才接着道:“您不如先应下他,待危机解除,再图以后!”
荣成帝许久未曾反应过来,他眼中只见明砚舟撑起一把油纸伞,随后将容昭纳入伞下,二人并肩朝外行去。
随着厮杀之声越来越近,他心中已然惊惧非常,半晌后闭了闭眼,仍是妥协道:“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