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柏怎不知她此是安慰之言,若真有神明俯视人间,可主公道、可分善恶,又怎会使得忠义之人蒙冤数十载?
成事终究在人罢了。
他此刻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侧过头去,紧紧凝着孟仲元一行。
山脚下巡守之人听着远处传来的厮杀之声,瞌睡早已不见踪影,一个个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视线不断逡巡着四周。
神情戒备而又不安。
离了队伍的三人此刻离官道已是极近,身上墨色铠甲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身前的乱草本已有半人高,但今夜雨大,还是不免被砸断了些,狼狈地扑在泥里。
三人矮下身子,藏身在乱草之后。
不远处突然传来杜鹃的啼叫,这是孟仲元发出的暗号,他们也已准备妥当。
三人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一名巡守的兵士取出水囊喝了口水,顺手擦去不慎沾到面上的水滴,笑道:“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倒是应景!”
身旁有人哈哈大笑起来:“你一肚子的笔墨,怎不去当个文官?”
那人面上泛起些赧然:“会背几句诗无甚了不起的,如柳相那般胸中有经纬,笔下有乾坤之人,才能做我大胤文官。”
“柳相啊……”身旁那人面露向往之色:“你说如他那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员,可还会有什么烦忧?”
“这如何能知?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想必也并非能万事顺意吧!”
二人随口闲聊着,夜风似乎更冷了些,吹在身上似要往皮肉里钻,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喷嚏,二人抱着剑朝山壁走近了些。
一人道:“今夜倒不似夏夜,我瞧着便是冬日也没这么冷的。”
“是啊是啊,不过厮杀之声又起,想来王爷就快能成事了。”另一人瑟缩着靠近火把:“明日我定要歇个好觉,便是王爷相请都不起!”
此句自然引来众人好一番哄笑。
未过多久,容昭便听见三人藏身之处有了些动静,似是有人拿着剑柄大力摇晃了杂草,动静数下才止,她默默攥紧了手指。
众人笑声顿时一止,一股战栗之感从脊背直冲天灵盖而去,面上重又换上了戒备之色,瞧着比方才更紧张了数分。
风声似乎都尖了许多!
一人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探头望了过去,见已无动静霎时便松了口气:“荒郊野外的,大约是獐子吧。”
此言一出,气氛便是一缓。
有人咂了咂嘴:“今夜若无风雨,我等在此生个火,猎只獐子来烤了吃,倒也别有风味。”
众人闻言,顿觉饥肠辘辘,腹鸣声起。
那人转身欲回,耳边却突然又响起同样的声音,只不过这次的动静离人群似乎更近了些。
“什么…什么动静,此处不会有狼吧?”
“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便是有狼也敌得过!”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仿佛如此便能缓解些内心的紧张不安。
却无人察觉孟仲元已借着夜色掩护,领着人从另一侧密林中步出,贴着山壁缓缓朝人群靠近。
那三人又走近了些,剑柄大力晃着杂草,带着一旁新生的小树都不安地晃动起来。
有人顿感烦躁,他不耐烦道:“这动静三不五时来一下,也太难熬了!今夜密林中便是一只穷凶极恶的猛虎,老子也想给它杀了来烤肉吃!”
“若你今夜真能杀了只猛虎,此番勇猛传回王府,明日王爷定赏你个将领做做!”众人嬉笑着:“不若你便前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人本是随口一说,如今倒是骑虎难下,但思及此前并未听见兽鸣,这胆子也大了些。
他痛快应下:“那老子便去瞧瞧,尔等可不要跟来,免得抢我功劳!”
说完换了只手提剑,朝着三人藏身之处便大步走了过去。
身后众人还在交相夸赞:“是条好汉!”
“好胆量!”
……
他闻言,面上最后一点紧张之色也悄然褪去。
三人伏低了些身子,屏住呼吸,浑身肌肉绷紧,宛如暗中凝住食物的猛兽一般!
那人并未察觉危险已悄然来临,他拎着剑柄随意拂开外头的杂草,朝里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那些人仍在高声笑着:“怎么样了,里头的是饿狼还是猛虎?”
“还未瞧见呢,诸位稍安勿躁!”他笑着回应,手中的剑柄一路分拂而去。
初时并未有何异常,直到剑柄突然不受控制,它宛如陷入极深的淤泥之中,已动不了分毫。
他面庞顿时一紧!
而此刻,伺在暗中的猛兽倏然亮出了獠牙,寒芒毕现!
那人瞧清的一刻,面上笑意已然消失,只剩震惊之色。
可还未等他高声呼救,藏身暗处之人猛然跃起,抬手紧紧捂住他口鼻,随即锋利的剑刃一下划开他的喉管,血雾顿时喷出!
他眼底已然一片血红,忙松开剑抬手去捂,喉间“哼哧哼哧”的,不成句子。
可那不过是徒劳。
血雾如雨一般洒落在绿叶之上,叶片似不堪其重,颤颤巍巍地一抖。
那血便又顺着脉络缓缓淌了下去。
许久再未听见动静。
外头的人仍在东拉西扯,只有一人沉着面庞:“怎么听不见响动了?”
众人面色骤然一变。
有人高呼着那人的名姓,却已无人回应,仿佛他一口被黑暗拆吞入腹,骨头渣子都已不剩。
那股方消下去的战栗又附骨而上。
他们互相推搡着,却无人敢近密林一步。
就在此间隙之中,孟仲元领兵已至,变故发生在一息之间!
甲胄声整齐划一,宛如催命的修罗。
那些人回过神才惊觉敌人已在近前,惊慌失措之下拔剑抵抗,可心神早已不稳,未过几招便已倒在泰亲王府府兵剑下。
有胆子更小些的,甚至尚未来得及拔剑,便已身首异处。
血腥味顿时浓重!
孟仲元仔细检查了那些人,确认他们已然死绝便松了口气。
那三人并容昭二人此刻才从密林中步出,官道之上血污并雨缓缓流下,浸湿了众人的鞋履……
而山腰之上,恪亲王府的府兵腹背受敌,败势已显!
殿前司众人散开如一张网一般,而网内是那濒死、却仍在负隅顽抗的鱼。
明砚舟踩着四面八方刺来的剑刃凌空而起,无尘割碎雨幕,那雨滴顷刻间挟力四下散去,宛如石子一般砸得人生疼!
明历眼睁睁瞧着自己的人被步步紧逼,一阶一阶被赶下山道。
而自己,似乎也距离那皇位越来越远,他的不甘越来越甚!
此时,有支箭仿佛孤注一掷一般破空而来,径直射向层层围困之中的明砚舟!
明历耳边是风鸣,他竟从这一箭上瞧见了希望,他拨开护卫朝外行了几步,口中声嘶力竭:“压住明砚舟,压住他,本王重重有赏!”
围住明砚舟的府兵闻言神情已然狰狞,手中剑刃不约而同地抬起,欲如枷锁一般架在他肩头!
明砚舟只需一眼便知他们的图谋,神情丝毫未变,余光之中是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箭簇。
明历的视线紧紧跟着羽箭,只盼着它能如多年前一般,贯穿那人的身躯,最好再准一些,一箭将他射死!
陵游已然惊惧至极,他高呼一声:“二殿下,小心!”
殿前司众人神情已然紧绷,吴康一剑斩下身旁那府兵的脑袋,见状双目血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