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二人匆匆收拾了行囊,过了午便打算领着随从出发,赶赴青州。
小厮已将马匹牵至府门前。
叶朝身上系了件披风站在一旁等着,视线之中仅余下庭前飘落的树叶。
她如今已然知晓叶期口中的“公差”是什么,担心马车缓慢会贻误军机,便做男子打扮,与众人一道骑马出行。
叶期握着银枪从后而来,见她似在出神,脚步一顿。他垂眼抿了抿唇,随后将银枪交给随从,提步走近些替她紧了紧身上男子款式的披风。
整理好后又抬手轻轻拍了拍叶朝的脑袋,他温声道:“朝朝在想什么?”
叶朝仰头看着他,唇角抿着几分凝重。
叶期面上笑意收敛,他喉结一滚,随即坦白道:“不逾在数月之间便夺下四城,外人瞧着是英勇无匹,但实则这场仗打得也极为艰难。且突厥此前是从未上过战场的完颜泯领兵……”
他停顿了片刻,又道:“如今完颜泯因兵败而被突厥国主召回,改由骁勇善战的完颜宗率军而来,不逾之后的处境自会更难。”叶期退开些:“我既是叶家血脉,又怎能在大胤有难之时袖手旁观?”
叶朝高束着长发,俨然一副男子打扮,她牢牢看着眼前的人,片刻后才开口道:“兄长不必心怀忐忑,我虽是女子,但也明白你与不逾绝难放下国仇家恨,只因那是大胤历史上磨灭不去的屈辱。朝廷忍辱多年,如今新皇即位,不愿如从前一般继续卑躬屈膝,这是好事。”
她侧过了身,看向路上形色匆匆的路人:“是以你们赴战场杀敌,我绝无不赞同之意,恨只恨自己无拳脚在身,否则也定要提剑与突厥贼人厮杀一场!”
叶期不备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愣神了片刻才如释重负。
叶朝见他神情一下自然起来,她转身走近些,眼中是掩饰不了的担心:“但兄长须得答应我,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定要万事小心。”
“我明白。”叶期莞尔一笑:“突厥不除,我怎敢死?”
叶朝闻言,紧握的指尖陡然一颤。
她眼中有几分空洞之色,良久后竭力咽下喉间酸涩,哑声道:“大好年华还未及享,你怎能轻易谈及死这一字!”
眼见她面目仓惶欲落下泪来,叶期慌了神:“朝朝……”
“兄长该打!”叶朝背过身,抬指拭去泪,半晌后心底酸涩才止。
叶期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露出心疼之色,但他终是未再开口说什么。
……
时已至深秋,青州城地处北方,天气已迅速冷了下来。
御寒的袄子早已分发到兵士手中,随之而来的还有牛羊肉等赏赐。
明砚舟看着冯玉端进营帐中,尚冒着热气的肉汤,他执着笔:“我便不喝了,拿出去分了吧。”
“这是同寒衣一道送来的活羊,今日天冷地冻,火房便宰了几只熬了汤给大军解解馋。”冯玉将碗置于他案头上,身后厚毡落下,挡住外头呼号的北风:“大家伙儿都分到了,属下便给您端一份进来。”
营帐中已满是羊肉的香味。
明砚舟闻言,这才听见外头响起的欢笑声,听着倒是极为热闹。
似被这样高昂的情绪感染,他放下笔。
冯玉在下首找了个位置坐下,见他案上铺着宣纸,突然起了揶揄之心:“王爷这是又在写信?”
明砚舟不遮不掩,坦然道:“嗯。”
冯玉立时便笑出了声,脸上未来得及剃去的胡须都扬起来,面庞似乎都年轻了几岁:“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瞧着可真令人生羡!”
明砚舟深知他脾性,是以也丝毫不觉赧然,只抿着笑垂下眼,面上神情缱绻。
冯玉见状,笑得更为开怀,明砚舟由着他笑,也并不出声阻止。
待他笑够了,才终于想起了正事:“完颜宗已经到达岳州,怕是很快便会有所动作。”
冯玉叹了口气,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裤腿:“也不知叶期何时能到……”
“算算脚程,”明砚舟将信纸折起来,装进信封中:“也就这两日了,吩咐几人去城外候一候,见着了人就速来禀报。”
“是。”冯玉点头应下,他看向那碗凉了些的羊肉汤,笑道:“王爷何不用一些暖暖身子?”
“放着吧,我稍后用一些。”
冯玉听他应下,这才起身。
可他刚行至门口,双手抬起意欲拂开厚毡,外头却急急跑进来一名兵士。
凛冽的风一下扑到冯玉面上,他踉跄后退几步,站稳后才看向从他身旁经过之人:“这小兔崽子……”
吴康面色冻得通红,他越过冯玉快步走进来,朝着明砚舟拱手道:“王爷,叶大人到了!”
明砚舟立即站起身:“人在哪儿?”
“就在外头。”吴康朝后指了指,想起什么,他摸摸鼻子,又低声道:“叶小娘子也来了。”
明骁舟赐婚的旨意早就传开,如今谁不知晓明砚舟与叶朝的关系。
此言一出,只见明砚舟神情一愣,随即眼神之中倾泻出一丝笑意,下一刻他就从桌案后绕了出来,疾步朝外行去。
吴康何曾见过他如此紧张急切的神色,与冯玉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见了戏谑。
营帐之外,众人一路奔波,如今都已疲惫至极,只勉力站着。
叶期负手站在叶朝身前,替她挡去些寒风。
叶朝身上虽然披着件厚实的氅衣,但脸颊依旧冻得红了些,她低低呼出一口气。
青州的深秋似乎比清河郡的冬日,还要冷一些。
她动了动快要冻僵的身子,下一刻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的主帐中快步走出。
明砚舟拂开厚毡,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的叶朝,顾不得旁人打量的眼光,他大步走近。
众人极有眼色,纷纷朝旁让开了些,俱抿紧了唇偷笑着。
叶期与他见了礼后,便也识趣地站在一旁。
叶朝含笑看着他行至自己身前,他似乎瘦了些,显得整个人更为颀长。
皮肤也比从前黑了许多。
兄长说得没错,旁人只瞧见他频传的捷报,瞧不见他暗地里的艰难。
“来了怎么站在外头不进来?”明砚舟一眼便瞧了她眼底的青黑,心中顿时明白她这段时间定然是快马加鞭,不由有些心疼。
“主帅营帐,非请怎敢随意出入?”叶朝嗓子已有些哑,她低低咳嗽了一声。
二人分别良久,但却丝毫没有陌生之感。
几人回到主帐之中。
吴康忙用炉子上烧着的热水沏了几盏茶,他将杯盏递过去:“叶大人,叶小娘子,用盏热茶暖暖身子吧。”
厚毡隔绝了外头打量的视线,明砚舟这才敢抬起手触了触叶朝的面庞,指尖之上满是冷意。
他眉心微拧。
叶期端着茶细细抿着,也不开口。
叶朝瞧见明砚舟的神色,笑道:“我穿得极厚,不冷。”
怕他不信,她将手从氅衣中探出来,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有温热袭来,明砚舟松了口气,他将茶盏捧在手中:“青州乃是严寒之地,如今又是战时,布匹衣料不易购得,你可曾多备些厚衣裳?”
“带了些,足够换洗了。”叶朝莞尔一笑:“你不问问我为何要随兄长一道前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