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的交情,”完颜宗一手支在马背上:“难道不值得你我好好叙上一叙吗?”
身上狐裘被狂风吹起一角,完颜宗眼中映着几分笑意,神情真诚得仿佛真是见着了挚交好友一般。
明砚舟站在城楼之上,握着无尘的指尖已缓缓扣紧。
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兵士三步并作两步奔至他身后,抖着嗓子道:“王爷,突厥大军包围了青州城,郑将军欲率领五千兵马突围,可对方兵马是我大胤数倍之众……”
冯玉猝然回头:“什么?”
明砚舟似早有预料,眼中毫无震惊之色,只低声道:“城中粮草还能支撑几日?”
“至多半月。”
“够了。”他声音不高,却有种能稳定人心的力量:“遣人竭力安抚城中百姓,切莫生乱。”
“是!”
冯玉迅速镇定下来,他走上前从城楼上俯瞰去。
不远处有一名裨将策马而来,转瞬便置身突厥大军之中,他吁停了马,喘着粗气道:“殿下,青州城已被我军团团围住,如今便是只鸟儿都飞不出来!”
完颜宗朗声而笑,神情已愉悦至极,他自言自语道:“明砚舟,看来你此次依旧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突厥士气顿时高涨!
完颜宗在高昂的士气中抬眼看向城楼之上,面上尽是轻蔑的笑意,仿佛青州城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冯玉已然气极,他胸口不断起伏着,手下栏杆几要被他捏碎!
明砚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随即转过头看向完颜宗:“青州城门便在你身前百步之距,你既胸有成竹,何不率兵前来取我性命?”
完颜宗闻言,顿时收敛几分笑意。
索绰罗衍扬鞭向前行了几步,马屁稍落后于完颜宗的,沉声道:“殿下,我等原先计划乃是困他数日,待弹尽粮绝之时再攻城。如今他出言相激,定也是瞧出了我们的谋求,但属下请您务必忍耐,切勿轻举妄动!”
另一名副将会兰回不过二十余岁,他与索绰罗衍向来政见不合,闻言轻笑道:“索绰罗大人怎么去了趟汴京,回来便如此胆小怕事?青州城已在近前,且大胤主将如此嚣张,我军手有余力,何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我胆小怕事?会兰大人口出狂言,也不怕闪了舌头!”索绰罗衍调转马头,怒气冲冲道:“我领兵夺城之时,你怕是还在娘亲怀中喝奶呢!”
“那又如何?你所率领的三千骑兵不还是被明砚舟五百骑兵尽数斩杀?”会兰回毫不留情:“怎么,今日见着明砚舟想起了此事,便怕了?”
完颜宗听着二人已吵将起来,面上神情已不虞至极,他低声喝道:“大敌当前,你二人不调转枪头一致对外,倒先内讧起来,叫人看着像什么样子!”
二人偃旗息鼓,顿时噤声。
完颜宗冷着脸看向城楼上那道颀长的身影,他松了松手中的缰绳:“会兰回,你方才既自信满满,那今日我便给你这个机会。”
抬手掸去毡帽上落着的灰,又继续道:“我予你五千骑兵,今日若能重伤明砚舟,便记你一大功;若能生擒活捉,则功绩再加一等;倘若能攻下青州,待我还朝,定为你讨个爵位!”
完颜宗看向会兰回:“如何,你可敢应下?”
会兰回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闻言几乎不假思索:“有何不敢应的?”
他示威般看了看索绰罗衍:“今日,我倒要去会一会这明砚舟,瞧瞧他是何等能耐竟能将索绰罗大人折辱至此!”
索绰罗衍面庞已然绷紧,他紧握着手中缰绳,却不置一词。
明砚舟牢牢盯着城楼下突厥的军阵,见完颜宗身旁二人先似是起了争执,随即右侧那位从未曾见过的副将驭着马似要朝城门而来。
他沉声道:“突厥异动已起,怕是要攻城了!”
叶期看了眼银枪上醒目的红缨:“就怕他不来!”
……
城中百姓已然人心惶惶,家家户户都紧闭了门窗,唯恐给城中巡视的大胤军添乱。
叶朝裹着极厚的大氅,策马朝城中一间破庙而去,那是星云大师书信中所载的落脚之处。
吴康并几名随从紧跟在她身后。
北风如利刃一般割向她紧握缰绳的手,指尖很快便已麻木,但她丝毫不觉寒冷。
良久之后,终于抵达。
叶朝勒紧缰绳,端坐在马上许久,她突然不敢下马。
吴康抬眼看向那间寺庙门口半落不落的破旧匾额,心中疑窦丛生:“小娘子,您来这儿可是欲替大军祈福?”
女子么,遇事向来只会寻求神佛庇佑,他眼中的叶朝也不外如是。
虽带了些轻视之心,但口中仍旧恭敬道:“青州未落于突厥人手中之时,此间庙宇香火鼎盛,但后来便破败了。您常在闺阁之中,大约是无法得知的。”
叶朝闻言有些想笑,近乡情更怯的心情转瞬即逝,她转过身看了吴康一眼:“我非是为祈福而来,青州城有大胤兵士舍生忘死相护,定会安然无恙。”
吴康闻言一愣,回过神来之时便见叶朝早已翻身下马。
他忙紧随而上。
叶朝推开虚掩着的门,只见极长的甬道之上落叶无数,蛛网在风中凌乱着。
入目尽是极为萧条。
吴康自后头瞧见,方欲出言相劝,可话还未曾出口,叶朝便已提步入内而去。
他虽不知她谋求,如今也只能紧随其后。
廊庑之下还歇着几名乞丐,见有人来忙朝里行了几步,缩着身子躲在墙后,探出几双脏污的眼朝外看去。
叶朝不知星云在哪间禅房,如今只得一间一间寻过去。
宿在禅房中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目光瑟缩,见有人来忙缩在角落中,不敢与她对视。
她寻了几间屋子,均未曾寻到星云,但既已到信中所载之处,未曾寻遍每一寸土地,她又怎愿放弃?
叶朝继续往前走,直到行至大雄宝殿前,脚步这才一顿。
那扇本该庄严肃穆的门未曾关严,从中透出几句闲谈来。
“师父,您瞧瞧这锅中的水可是放多了,怎么煮了这么久还不沸?”
有翻书声隐隐传来,只听另一人笑着答:“放多了便多煮一会。”
慧济撇了撇嘴,又将锅盖合上,他看向四面穿风的破庙,抱着肩朝着火源靠近了些:“青州城中这么多恢弘庙宇您不住,偏偏看中了这儿。可此间破庙之中佛祖金身早已不在,您为何要在这儿落脚?”
星云翻过一页经书,视线瞥过一旁的生魂:“为师行事自有为师的道理。”
生魂为鬼,怎能为庙宇所容?
但此间破庙五行已毁,佛祖金身不在,才是上上之选。
叶朝听到此处,已然确信里头便是自己要找的人,她深吸一口气,竭力按下心中的颤抖,这才提着氅衣拾级而上。
星云自也听见了脚步声,他从昏暗中抬起眼,语气之中如释重负:“她来了。”
慧济颇莫名其妙:“您说谁来了?”
唯有旁人瞧不见的叶宣,指尖微微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