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天色渐晚,星云也不再耽搁,跟着叶朝便朝外行去。
吴康在后头提着并不算多的行囊。
慧济抱着一摞经书在怀中,朝着一处努了努下巴:“劳烦将军替师父将茶碗带上。”
吴康拎着个包袱转头望去,见只是几只寻常渣头碗,心中虽不解他为何要特意交代这一句,但仍是应了下来。
将手中包袱放下,他大步迈了过去,鞋履从碎瓷片中踩过,鞋尖不可避免地沾了些血污。
将那几只渣头碗包好,他这才快步跟上去。
众人方才踏出破庙的门,正要上马,便有一声巨响炸在耳畔,霎时地面都震动起来。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是两声巨响袭来。
叶朝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她紧握缰绳循声望去,随即心下顿时一凛。
那是青州城门的方向!
吴康将行囊绑在马背上,眼中已落满了几分凝重之色,笃定道:“突厥人攻城了!”
只听厮杀之声遥遥传来,如阴霾一般盘桓在众人心头。
星云轻捻着手中佛珠,低声道了句“阿弥陀佛”。
慧济已面露紧张之色。
唯有叶宣怔怔地遥望着城门方向,他察觉自己似乎曾在那儿遗落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但任凭他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身体终究率先做出了反应,只见他缓缓移动了脚步。
叶朝心下陡然一沉:“您要去哪儿?”
身后随从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顿在原地未曾挪动半分的脚步,俱是面面相觑。
叶宣置若罔闻,他的视线牢牢盯着城门的方向,眨眼之间已行出数步。
叶朝忙驭马跟上,待行至他身侧,她似乎怕吓着眼前人,只轻声道:“爹爹,您要去哪儿?”
叶宣对她口中这个称呼极为陌生,闻言脚步一顿。
转头只见她眼中尽是深沉的关怀之色,他抿了抿唇,随即答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我似乎在那里弄丢了重逾性命的东西,是以我要去看看,请你莫要拦我。”
左手的伤处痛得钻心,指尖的脉搏似要从皮肤之中跳出来,叶朝看着他,心中酸涩已然难止。
奋力眨去眼中热意,她深吸一口气:“我不会阻拦于您,但那些重逾性命的东西并非是您刻意弄丢的,您不必将这些罪责揽在肩上。”
叶宣脑海之中已是一片混沌,他驻足良久,终是未能想起什么。
叶朝叹了口气,她垂下眼轻轻抚过身下马儿鬃毛:“那是青州城门的方向,大胤的将士们如今正死守城门,绝不会让突厥人再有机会入内来。”
叶宣虽没有从前的记忆,但从她面色之中也不难看出她的伤心,他沉默了片刻:“对不住……”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巨响炸在耳畔,他顿时神情一凛!
脑海中分明闪过了一些旧事,可等他察觉欲深想之时,却是什么都未曾抓住。
身后随从见叶朝坐于马上,身侧分明一个人都没有,却自言自语良久,几人对视一眼,竟是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耳畔厮杀之声似乎越来越响,叶宣目露凝重之色,他朝着叶朝正色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便莫要跟来了。”
说完,他转身便朝城门行去。
生魂凭借着风,眨眼便已落在数步之外。
叶朝看着他的背影,当机立断道:“吴康,你与诸位皆是难得的将才。如今大胤有难,尔等应该上战场杀敌,保护数以万计的大胤子民,而非以身护我一人。”
“我在大胤兵士身后,安全得很。”叶朝看向吴康:“今日还请诸位握紧手中的剑,替大胤多杀几个突厥人,替这片受苦受难的土地报仇雪恨!”
这一番话使得众人热血沸腾。
吴康站在马下仰头望着她,眼中已迸发出奕奕神采来,片刻后他抱拳高声应道:“是!”
眼见随从策马远去,星云只微微一笑。
慧济尚有些怔愣,他抬手挠了挠头皮:“那咱们如今该去哪儿?”
“回营帐,等捷报。”
……
淡薄的魂体跌跌撞撞行至城门前时,抬头只见霹雳炮在城墙之上炸开,城门之外,厮杀之声震天。
裹着火油的羽箭挟风而来,顷刻间便没入避之不及的兵士身躯之中。
叶宣眼睁睁地瞧着几名士兵从高墙之上骤然跌落在自己身前,鲜血从年轻的身体之中涌出,瞬间便浸透了脚下的青石板。
他心中升起万般情绪,低头只瞧见自己毫无知觉的指尖已在剧烈颤抖。
身后有一人策马而来,耳畔厮杀之声纷乱嘈杂,叶宣并未回头。
可片刻后,他手中却被塞入一截枯枝。
转头瞧见叶朝故作从容的面庞,她正望着自己笑:“爹爹,您如今无法执剑,但可以握紧枯枝。城门那一边,便是您经年未偿的遗憾。”
“我不阻拦您。”叶朝朝他敛衽一拜:“朝朝祝您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叶宣垂眼看向自己的手,其上那截枯枝根茎之中隐隐冒着青色。
分明是隐含生机之貌。
他抬手握紧,随后看向叶朝:“爹爹定尽力而为,此处危险,你快寻个安全之处藏身。”
叶朝闻言浑身一僵,再抬眼望去之时,却见叶宣已然走远。
紧握枯枝的背影与多年前身着铠甲、提宝剑的身影重合,她乍然瞧见,已是满目酸涩。
突厥攻城之势极为猛烈,城墙之上霹雳炮时有炸开,火光冲天,接连不断。
城楼下布的铁蒺藜阵已被突厥兵士毁去大半,如今已阻不了敌人的战马奔袭而来。
明砚舟放下手中的弓,朝身后高声道:“床弩!”
此令一下,弓箭手顿时散开,露出身后巨大的兵器来。
兵士绞动其后的轮轴张开弓,在床弩之上架了数支长箭,随即听得明砚舟一声令下,顿时数箭齐发。
羽箭挟着万钧之力朝着策马而来的突厥贼人而去。
突厥人欲挥刀去挡,可床弩之力岂是寻常弯刀可比?
几乎是瞬间便穿胸而过,将敌人射落马下。
伴随着利箭一道而来的,还有巨石。
完颜宗几乎目眦欲裂。
起初给会兰回的五千兵马早已死伤殆尽,如今攻城的乃是索绰罗衍所率骑兵。
他颇有些悔不当初,若听索绰罗衍的话,先将青州围困数日,待粮草耗尽后再徐徐图之,如今定然不是这样的下场。
如此败绩教部下亲眼目睹,他几欲呕血!
仰头却见城楼之上那道身影分毫不乱,正指挥着大胤将士反攻,完颜宗紧咬牙关。
又是数支利箭挟风而来。
他心中那口怒气再也无法咽下,回身从一名兵士手中抢过一柄弓,他策马朝前奔跑了数步。
羽箭搭上弯弓,他大力拉开弦,视线瞄准明砚舟便松开了手。
箭簇凌空割裂了寒风,朝着明砚舟胸口而去。
完颜宗冷眼瞧着,狐裘之下的指尖已然僵硬。
生魂奔至城楼之上,入目的便是这番景象,那只羽箭破空而来,距明砚舟不过数步之距。
叶宣来不及思考其他,只挥着枯枝而上!
明砚舟也瞧见了那支箭,他后退数步刚要侧身避开,却见斜地里骤然伸来一截枯枝。
枯枝重重砸在箭身之上。
羽箭顷刻间便变了个方向,箭头朝下沉沉没入青石板中,箭尾带起的余响许久才止。
明砚舟朝旁瞧去,只见一截枯枝无风自动,心下骤然急跳起来。
他沉着眼:“谁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