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灿烂,汴京城道旁的树木已然郁郁葱葱,枝桠之中倾泻下天光,路面也显斑驳。
明骁舟亲往国子监数次,请于言正还朝为相,又将赵裕迁为督查御史,担百官督查之责。
春闱已放了榜,顾芝林、郑秀等人皆榜上有名,得当今陛下青眼,补了朝臣的缺。
文武官员各司其职,朝堂之上一派生机之色。
除了朝堂上的喜事之外,泰亲王府也已与镇北将军府过了礼,交换了婚书。
泰亲王府下聘那日,一百六十八担聘礼绵延数里,真正是十里红妆,惹得汴京城中无数未婚小娘子眼红。
很快便到了六月十八,钦天监算下的好日子,亦是明砚舟与叶朝的大婚之日。
王府与叶府早就张灯结彩,鲜艳的红绸妥帖地挂在屋檐下,迎风摇曳。
府中侍从虽行色匆匆,但也忙中有序。
颂春与丽娘前些日子便来了汴京,因金陵城中糖水铺子生意极好,二人忙不过来便请了掌柜及跑堂,倒也不必亲自看顾着。
叶朝天不亮便已被叫起,洗漱后稍用了些点心便被颂春安置在铜镜前,丽娘见她尚有些困乏,忙端来一杯浓茶让她醒神。
大胤女子出嫁之时,须请一名十全夫人替新嫁娘开脸,讨个婚姻美满、家宅和睦的好兆头。
赵裕的夫人张氏便是今日担此大任的十全夫人。她生得一张圆脸,笑起来时眉眼弯弯,面上有一对儿深深的酒窝,十分和气的模样。
张氏早已从赵裕那听闻了叶家的事,旁人家小娘子嫁人那日,自有母亲在旁操心,可如今见叶朝孤零零一人坐在房中,心中倒是泛起一阵怜惜与心疼。
她看着镜中叶朝平和的眉眼许久,这才从颂春手中接过细线含笑走近,微微俯下身子温柔道:“小娘子,开脸会有些痛,您须稍加忍耐。”
“劳烦夫人,您唤我朝朝便好。”叶朝起身看着她微微一笑,面颊上泛起些绯色,眉眼瞬间灵动起来。
见她进退有度,待人接物也极为有礼,张氏对她更是喜爱,手中动作更是放得极轻。
开脸之后,妆娘便上前来替叶朝梳妆敷粉,及腰长发挽作髻。
红巾掀开,只见漆盘上华贵异常的礼冠。
这顶礼冠是明砚舟请汴京城最好的匠人打造的,所耗黄金足有数斤,再加上其上镶嵌上好的珍珠美玉,便是手捧着都十分沉重,更遑论压在脑袋上了。
叶朝还未曾簪冠,便觉脖颈一酸,她摇了摇头:“稍后再簪吧,再让我松泛片刻。”
见时辰尚早,便也就依了她。
婚服是明砚舟请宫中绣娘绣好后,同聘礼一道送来的。
颂春早就熨好熏了香,华贵的衣料上一丝褶皱也无。
婚服为绿,霞帔朱红,其上纹绣精致非常,金绣彩蝶云霞均是栩栩如生,叫人不由心生赞叹。
众人闲聊了片刻,见时辰已然不早,颂春便服侍叶朝换上婚服。
叶朝抬着双手,指甲上新染的丹蔻鲜艳,衬得十指更是白皙修长,只有掌心一道疤痕仍然清晰。
颂春弯下腰,欲替她扣上婚服上的盘扣,入目分明是上好的衣料,可不知怎的双眼却泛起酸来。
叶朝垂眼瞧见她神情闪躲,自是一下便明白了过来,她弯着眼睫笑道:“怎么还哭了?”
“奴婢非是在哭,”颂春瓮声瓮气:“奴婢这是在替小娘子高兴!您受了这许多苦,如今终于苦尽甘来,奴婢这是喜极而泣。”
丽娘已在一旁抹泪,张氏也不由红了眼,她背过身去,用绣帕掖了掖面。
叶朝见众人神情如此,心中倒也不免泛起酸来,但她仍是故作轻松,俏声道:“既是在替我高兴,那便不要哭了。我面上覆了粉,若害得我流泪,这妆还需重化,再误了吉时可怎么是好?”
颂春闻言,忙抬手拭去面上的泪:“小娘子说的对,今日这大好的日子,您可不能落泪,如此才能一生平安喜乐!”
她说完又看向丽娘,见对方此刻正抽抽噎噎,瞧着好不委屈的样子,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颂春走上前,替丽娘拭去面上泪痕,打趣道:“这是打哪儿来的兔子,怎么两只眼睛这样红?”
丽娘闻言也颇有些忍俊不禁:“阿姊还笑我,你哪里就比我好了!”
张氏在一旁抿着唇笑。
几人正说笑着,门口便进来了一人。
叶朝抬眼望去,瞧清来人后,眼中顿时泛起些惊喜之色。
李玉棠身着烟粉罗裙,头上一支伶仃碧玉梅花簪,一身沉静书卷气。
她手中执着一枚锦盒,待行至叶朝身前便亲昵地伸手,握住叶朝的,眼中尽是笑意:“朝朝妹妹今日真好看,我瞧着比那海棠花还艳丽几分呢。”
“可不是,”张氏走上前来:“汴京城中也无几家小娘子有朝朝这样好的颜色。”
“夫人说得极是。”李玉棠朝着张氏柔柔一笑,随即将手中锦盒递给叶朝:“小小礼物,送予妹妹添妆。”
“多谢玉棠姐姐。”
二人叙了会儿旧后,便听得前院传来热闹的鞭炮声。
随即人声鼎沸。
时辰已到。
“定然是王爷来接亲了。”耳中乍闻热闹,不知怎的,向来稳重的颂春也有些紧张,她忙请叶朝在铜镜前坐下,妆娘小心翼翼地捧过那顶礼冠簪在叶朝的发髻之上。
点翠与珍珠相映成趣,前额镶嵌的那颗南海珍珠更是圆润饱满,铜镜前坐着的新嫁娘眉眼弯弯,气质雍容典雅,令人移不开眼来。
很快,颂春提前安排在前院的婢女们便匆匆进来禀报:“小娘子,王爷如今被拦在府门前,将军与几位大人拦着门,要他做催妆诗呢!”
众人闻言,俱是掩唇而笑。
丽娘此刻倒是来了精神:“王爷作出几首了,可能背来听听?”
“奴婢不识得几个字,倒是背不出来……”
李玉棠见几人都有些好奇,便转过身拍了拍叶朝的手:“我去前院瞧瞧,稍后将王爷做的催妆诗誊写在纸上,请婢女送进来,如此可好?”
还不待叶朝开口,丽娘已忙不迭地点头:“如此甚好,就是要麻烦李小娘子了。”
“不碍事。”说完,她便行出了门去。
……
未过多久,婢女便递进了第一张纸。
颂春笑着将纸张放在叶朝手中:“小娘子您先瞧。”
叶朝本不扭捏,如今瞧着众人促狭的眼神倒是有些害羞起来。
她垂下眼看着手中那张折好的纸条,半晌后指尖翻转,才缓缓打开。
纸上笔迹婉约,一看便知是出自女子之手。
可那诗句之中分明含着许多情,教人一瞧之下,便绯红了双颊。
“那年春日遥相知,
竹青玉色梳妆迟。
佳人本是桃花面,
今日何须染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