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大门被敲响之时,李玉棠正在后院收拾箱笼,来时只身一人并一只简单的包袱,如今要回去,倒是突然间多了许多物什。
桌案上平铺得满满当当,大多是叶朝所赠的医书。
李玉棠早已洗漱完,如今长发披散着未曾挽,一张桃花面倒是更显纤弱,她站在烛火下仔细地归置。
骤闻敲门声急促,她手下动作一顿,确认自己却未曾听错后才转身朝大门行去。
秦景云久等她不来,心下略有着急,便扬声道:“李小娘子可在?”
李玉棠执着烛火方迈进前堂,秦景云的声音已隔着门板传来,她几乎是瞬间便听出了来人的身份。
以为是虞兰川出了事,她心下一凛,脚下步伐不由加快了些。
秦景云瞧见门缝中透出淡淡的烛光,心下稍松。
眼前门被打开,他瞧了来人一眼便低下头不再看她,只恭敬道:“李小娘子,我是……”
“我认得你。”如瀑长发被一条发带束好垂在身侧,李玉棠神情并不平静:“你家大人又受伤了?”
秦景云眨了几下眼睛,反应过来之后连声否认:“不是我家大人,是我家老夫人似染了痢疾,我这才连夜来请您过府诊治。”
李玉棠闻言也不再耽搁,转身从后头桌案上取了只医箱来,继续道:“老人家体弱,我这便随你走吧。”
秦景云闻言,忙侧身让开路,只见他身后长街上停着一辆马车。
李玉棠将门锁好,这才随他一道赶赴虞府。
与此同时,关氏院子中已灯火通明,这痢疾来势汹汹,不过一个时辰,关氏便再无之前的精气神。
她苍白着脸躺在榻上,只觉腹痛难忍,身上冷汗一茬接一茬的起。
虞兰川候在外间,听她声音越来越虚弱,心中也十分焦急。
元光候在府门处,朱雀街上寂静一片,只偶有鸡鸣狗吠之声传来。他不住地搓着手,来回踱步。
少顷,有马蹄声遥遥传来。
元光足下一顿,面上顿时泛起期盼之色,又过了片刻,那架熟悉的马车在不远处的路口拐了个弯儿,出现在他视线之中。
他忙迈下台阶。
秦景云将马车停在府门前,一松缰绳便纵身从辕座上跳了下来。
随即,元光抬眼瞧见一道极为纤细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眼前,他此前未曾见过李玉棠,又怎知他家大人口中那个医术高明的小娘子生得这样好的容貌?
不过怔愣了一瞬,下一刻神情已然如常,他忙接过李玉棠手中的医箱,将人往府中请:“李小娘子,我家大人与老夫人已在院中相候多时,还请您随小人来。”
李玉棠点了点头:“多谢。”
二人一前一后往府中行去。
去后院的这一路景观虽简单,但又不失大气与风骨,倒是叫人见之不忘。
元光引着她走进关氏的院中。
李玉棠提着裙摆迈过门槛,抬眼便见虞兰川正负手站在堂中。
大约是听见了脚步声,他这才转过头来,视线落在她面庞之上。
指尖一颤,李玉棠强忍着心中战栗未曾撇过头去,只朝他微微一笑算作招呼。
虞兰川见她披星前来,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倍觉歉意,他迎上前:“事出紧急,这才漏液相扰,还请李小娘子见谅。”
“虞大人哪里的话,医者治病救人,此乃职责所在。”李玉棠从元光手中接过医箱:“老夫人在何处?”
银杏忙从内间行出来:“小娘子,请随奴婢来。”
李玉棠闻言,便跟着她入了内间之中,房中窗户都开着,此时气味并不难闻。
她走近床榻,矮身坐在早就备好的圈椅之中,随后从医箱中取出一个小软枕,垫在关氏手腕之下。
关氏本无甚力气睁眼,察觉落在自己腕间的手指细腻微凉,她这才掀开眼皮。
见来人是位年轻的小娘子,她稍有些怔愣。
李玉棠自也察觉了她的视线,朝着她柔和一笑。
诊脉细致入微,又观察了关氏的舌苔、面色之后,她才朝着银杏低声询问道:“老夫人今日都吃了些什么?”
银杏思索片刻,便掰着手指将关氏今日的饮食细细道来,便是午间多用点一碗酥酪也未曾遗漏。
李玉棠仔细听着,待银杏说完,她思忖片刻,随后摇了摇头:“不对,若老夫人今日用了这些吃食,断不会得此痢疾。”
她转过头,只见关氏面上已然浮现些许心虚之色,不由凑近些柔声道:“您今日可是还用了其他的食物?”
关氏顿时有些赧然。
李玉棠自然知晓虞兰川出身寒门,凭着一身才学才一路登高。见关氏面色如此,她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便转头朝着银杏道:“劳烦你替我去外间寻些墨来,我今夜来得匆忙,倒是未曾携带。”
“担不得劳烦二字,奴婢这就去取。”
见银杏走了出去,李玉棠回过头看向关氏:“夫人可直言,我保证此事绝不叫旁人知晓。”
关氏听她如此说,这才略带悔色地开了口:“前日里我炖了鸡汤未曾喝完,今日歇了午觉才想起来,我实是舍不得丢了这样好的一锅汤,便去厨房热了热,将汤喝完了。”
这下李玉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她叹了口气:“如今天气炎热,菜肴极易变了味儿,您年事渐高肠胃又弱,以后可切莫如此了。”
见关氏应下来,她这才整理好医箱朝外间行去。
虞兰川方才仅听见里头极轻的动静,并不曾听清二人的对话。
见她出来,忙道:“如何?”
“老人家肠胃弱了些,无甚大事,用副药便可痊愈。”李玉棠从箱中取出病案及狼毫,指尖刚触及那块墨锭,便见银杏便端着块砚台从门外走进来。
李玉棠忙阂上医箱。
可这又怎能逃过虞兰川的眼?
略挑了挑眉,他看向李玉棠,但到底什么话都没有说。
看完诊开完药,已近三更天。
本是元光跟着李玉棠去医馆取药,可虞兰川却跟着她从房中走出来,朝元光道:“你留下。”
元光一愣。
随后又听他道:“我随李小娘子去医馆取药。”
李玉棠闻言,掩在衣袖中的手指倏尔紧紧攥起,心下已然狂跳起来,她故作镇定地随着虞兰川往府外走。
二人一路无言,直到上了马车,李玉棠也不知他为何要亲自跟来。
驾车的秦景云也是一脸莫名,本说好是元光走这一趟的。
车厢中二人之间隔着些距离。
虞兰川的视线落在李玉棠面上,只见她垂落着视线,便开了口:“我母亲白日里用了些什么,你方才并未与我细说。”
李玉棠闻言抬起头,莹白的面庞顿时落在他眼中:“虞大人跟来,便是为着此事?”
“自然。”
“您实不必走这一趟,便是您不曾跟过来,我也是要设法将此事告知的。”李玉棠眼中漾起笑:“方才房中有侍候的仆从,这些琐事落在他们耳中,怕是会使老夫人失了颜面。”
“是以你方才才未曾明说。”
“是。”李玉棠点了点头,温热的夜风拂开车帘,但车厢中琉璃罩下的烛火仍然安稳:“但此事旁人可以不知内情,我却不能向您隐瞒。”
“老夫人不愿浪费食物,是用了前日里剩的鸡汤,这才染了痢疾。”她抿了抿唇,又道:“老人家体弱,经此一病怕是要许久才能恢复精气神,还需好生调养。且这习惯一时难改,您闲暇之时不妨从旁劝上一劝。”
二人不过几面之缘,这些话从李玉棠口中说出来其实并不算妥当,但思及此生怕是再难相见,她也就直言不讳了。
虞兰川对关氏的病也猜测到一二,闻言他沉沉叹了口气:“我知晓了,日后定会多留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