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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2章 隐户

父子二人很快带着家仆们赶到坞堡外恭迎。

“京兆杜理,见过钟侍郎。”

钟会对着杜理上下打量一眼,还礼道:“颍川钟会。”

杜理也仔细瞧了瞧眼前的年轻官员,约摸着跟自己儿子一般年纪,不禁心中咋舌。

门第高果然便宜,京兆杜氏虽说也是大族,但和颍川钟氏还是差了一些底蕴,至少在当朝的品级不如钟氏。

“不知此番二位有何公干?”杜理陪笑道。

“杜坞主,此番...”牛户曹正欲开口,钟会却直截了当地说:“查户!”

“杜某自当配合。”杜理处变不惊,笑容依旧和煦,侧身伸手说道:“请。”

隐匿户口历代均对此类行为设有严惩,《魏律》中同样如此。

曹操于建安九年(公元204年)正式颁布“户调制”,规定每户出产绢二匹、绵二斤,和田租并行。

因此,官府必须掌握更准确的户籍数据,士族豪强每隐匿一个户口,就意味着官府少一份税收。

此消彼长,渐渐地大族们富得流油,朝廷则愈发贫弱。

在户曹的小吏们忙活之时,钟会二人被杜理邀请到坞堡二楼的一间客堂内歇息。

钟会与杜理简单寒暄一阵,仆役走来对着杜理耳语一番,他点了点头,而后看向二人赔礼道:“老夫先失陪一下。”

杜理转身离去,牛户曹朝着门外张望了几下,随后压低声音说道:

“钟侍郎,京兆杜氏乃关中大族,杜坞主的阿兄正是杜中丞。”

钟会拿起茶碗抿了一口:“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牛户曹一愣。

这不应该啊,他自认为点到为止,像钟会这么大的官不会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钟会放下茶碗,嗤笑一声,问道:“杜氏门第高,能比河内司马氏门第高吗?”

“呃...”牛户曹迟疑道,“不知钟侍郎是何意?”

“你可听过司马芝?”

“恕下官孤陋寡闻。”牛户曹摇了摇头。

“什么都不知,你是如何为官的?”钟会语气有些狂妄。

牛户曹心中腹诽,咱就是跑腿的小吏,也不是官啊,面上却是恭敬地拱手:“还望钟侍郎解惑。”

钟会闲着也是闲着,便与牛英科普了一番。

司马芝此人虽不是司马防一脉,但也是实打实的河内温县司马氏族人。

建安年间司马芝任菅县长时,执法严正,不畏强暴。

时年地方豪强郡主簿刘节拥宾客千余家,都不服徭役,司马芝便强迫刘节代替宾客远行。

司马芝任河南尹时,曹洪的奶妈当与临汾公主的侍者进行淫祀,司马芝依法将她们打入大牢。

不管卞太后如何软硬皆施,司马芝都避而不见,秉公执法。

出身大族的他并不像印象中的那般“官官相护”,这个时代还是有不少大族官员愿意用心治理地方,而不是只为门户私计。

这下牛英懂了,钟会这是要来真的!

也对,天子出巡能不动点真格吗?

牛英心中叹了口气,赶紧查吧,早点查完早点完事。

不多时,户曹底下的七八个小吏回到房内向二人汇报,一同回来的还有杜理父子。

小吏禀道:“经查泉坞非在册户口二百零三人,其中男丁一百二十八人,妇孺七十五人。”

闻言,钟会和牛英皆是一愣。

二人一个出身大族,一个是基层吏,都清楚里面的门道。

连藏都不藏,就这么放着让人查?

这时,杜理面露愧色地说道:“钟侍郎、牛户曹,老夫知罪,拖欠的赋税定当如数上缴,不,加倍!”

见杜理非常有诚意,牛户曹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看向钟会,心说这事就这么办吧,彼此都体面。

谁料钟会却说道:“这个暂且不提,先说说看,这些隐户是从何而来?”

杜理当即脸色一沉。

牛户曹神情一滞,稍稍往后退了两步。

过不多时,杜理却是笑道:“实不相瞒,这些人原本是前弘农太守李翼庄园里的部曲、僮仆、佃户。”

“李翼因罪获刑,全家或诛或流放,庄园里的私产就成了无主之民,多为弘农各大坞堡所拢。”

李翼?钟会记得此人好像是李丰的倒霉弟弟,当时夷李丰三族正是自己审核的名册。

只听杜理继续说着:“老夫见他们居无定所,食不果脯,便好心收留了一批.....”

“说得轻巧。”钟会却讥笑一声打断了他,语气很不客气:“说什么无主之民?门户之私罢了,何必粉饰如此?”

“是是。”杜理老实地点头迎合。

场面变得有些尴尬,牛户曹赶忙出来打圆场,他脸色一沉看向杜理:

“杜坞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官府自有处置流民的方式,岂能偷偷收为己用?”

“此事我会如实禀告县尊,下不为例!”

杜理深深一礼,这对于一个小吏来说已是非常恭敬。

钟会拿着一卷册子翻看,不知在想着什么。

现在就等钟会表态,给此案盖棺定论。

就这么沉默了一段时间,钟会合上册子,看向牛户曹,语气异常严厉:

“将此人带往宜阳,如今天子就在宜阳巡视,我拿不准主意,不如让他在御前受审。”

“钟侍郎,何至于此啊?”杜理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小的一个案子为何要闹到天子那里去。

现在谁家不藏点人啊,只要不是冥顽不灵的那种,大家都和和气气的。

难不成天子要对我杜氏开刀?

不可能啊。

阿兄杜恕位列“七相”之一,侄儿杜预可是天子心腹爱将!

杜理飞快地思考着,却百思不得其解。

终于,在一个不经意间,他和钟会对上了目光。

那眼神中竟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之感,这反而使得杜理更加疑惑。

杜氏的仇人不多,真要说与朝中哪家大族不睦,好像只有司马氏,准确来说是司马懿本人。

杜理管不了那么多了,急道:“老夫不仅加倍补纳赋税,还将未登记在册的人全部遣散出庄园,还望钟侍郎开恩!”

牛户曹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这事他只能作壁上观。

“唉~”钟会长叹一声,扶起杜理。

“说起来,我与你侄儿杜元凯还是太学同窗,后又共事多年,确实不忍把事情闹大。”

杜理神色一怔,有这层关系,你早说啊!害我白担惊受怕。

“这样吧,那二百多人自当由朝廷重新编户,赋税该怎么补就怎么补。”

“然后再多释放一些庄客出来,凑个整到三百吧,这样我便可以在御前为你说好话。”

听到这里,杜理这才反应过来。

他竟不知不觉中掉入了钟会的陷阱,原来对方的目的就是来和他抢人口。

我说,你这燕国地图也太短了!

“如何?”钟会笑问。

“好。”杜理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