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威在天色昏暗后才返回船舱，距离福船十几丈，徐弘基的三条大船已变成一个超级宴会场所，上面丝竹管乐不断。
云梦站在船舷负手盯着宴会厅，不知在想什么。
“小姨白天想杀我，是不是从皇帝那里得来的情绪，皇家认为我完全没用了是吗？”
云梦僵硬扭头，眉头一皱，“什么完全没用了？没用陛下早把你杀了。”
林威明白了，点点头道，“您说对了，此刻开始，我将会面对真正的刺杀，真正要命的刺杀。”
“你在胡说什么，刺杀当然要命。”
“哈哈~以前我站着不动他们也舍不得真杀，现在是真的想杀，尤其是得到火器的人。”
云梦眼珠子转了两圈，“为何我在你面前总会感觉自己很傻？”
“因为小姨习惯与人扯淡，习惯听隐晦的东西，而我只会与您谈本质。”
云梦停顿了一会，略微有点挣扎，“小心你舅舅，其余的我也不知道。”
“错，张维贤没有那么蠢，英国公可以脚踏两只船，这种人怎么会随便与人生死敌对。”
“你才错了，张家完全与皇家是一体的，否则成国公为何弑君？”
林威被她一根筋逗笑了，“小姨无法摆脱自己朱家人的身份，也无法摆脱您和母亲在英国公府邸长大的情分，那就不要多想了，反正…我对手是天下人。”
云梦盯着他看了一会，语气略微沉重，“信王会是一个好皇帝吗？”
“不是！”
“为什么？”
“因为他姓朱！”
“你想做皇帝？”
“这就和不想与他们有亲戚关系一样！”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有些事改变不了，只能当做看不到。”
“那我也要说，这就是陛下能拿捏你的原因，四威，你得一路杀回京，然后再一路杀出京，还得祈求天下人给你时间养伤口。”
总算被套出来了，皇帝想靠火器和情谊拿捏自己，林威无喜无悲，望着对面船上欢乐道，“小姨能看出来他们有多假吗？”
“傻子都能看出来，个个心怀鬼胎。”
“不对，其实他们也很可怜，史书都是文人所写，立场偏颇太大，士大夫面对掌权的武勋很弱势，他们从来不承认。两年前的我也这么可怜，我与他们不同的地方在于，我急切想救天下，他们却想荣华富贵。”
“本宫告诉皇帝，说你为了国祚安稳愿意做任何事，陛下毫不犹豫就信了，但接着又说，宛平侯的国祚安稳不关朱明皇帝什么事，是这样吗？”
“小姨理解陛下这话的逻辑了吗？”
“当然！”
“那就算是吧！”
两人难得深层次、畅快交流，说完站在船舷齐齐无语。
过了一会，云梦突然道，“你的二师兄当初差点娶我。”
林威，“……”
“我喜欢他，他也体弱，关大河请师父教导他练气，我们曾在一起习武，就像你与苏秀秀，可惜父皇要我做暗卫头领，我不能嫁给他，但我们后来没忍住…
他死了，不知道是父皇杀了他，还是关大河杀了自己的儿子，也许真的是病死了，他们不告诉我，也不让我见最后一面，一气之下我就跑了，在这里住过一个月，到广东住了一年，云南黔国公府住了两个月，我还在濠境与小佛郎机人做过生意…
天下与父皇说的完全不一样，与百官奏折也不一样，大明朝到处是匪，山里有、林里有、河上有、海里也有，等我回到京城，突然发现金銮殿也有匪…
没意思，还不如在京城道观里待着…
父皇又给我订婚了，我已经是别人的女人，怎么还嫁人，正好那家伙淫乱禁宫，我就直接杀了…
过了一段时间，我突然发现姐姐的儿子长大了，关大河有点恨我，你爹也恨我，很快我们就形同陌路，只是在道观中熬时间，偶尔去看看姐姐的孩子，小家伙无忧无虑，我却经常哭，渐渐的也不想打扰他了。
我活着好像就是为了父皇口谕，他说过，皇帝是谁不重要，只要姓朱都行，把手里的暗卫找个朱家女人传下去，谁的手里皇帝换姓，谁就自刎谢罪…
我不想让朱家的女人继续做这种无聊事，陛下却一心让公主接触，宁德不行，他性格太柔弱，遂平也不行，太开心，乐安更不行，太单纯…
我觉得自己还能活几年，那就等等陛下的女儿，可惜，一个没等到，他却告诉我，要换皇帝了，他撑不住了…
信王做个傀儡，也许可以活久一点，也许会有很多子嗣，到时我再找一个公主接手…
皇家从来没想让你掌禁宫的暗卫，之所以外放消息说期待你整合我手里的暗卫，不过是一个由头，为的是某一天林家和关大河手里的暗卫可以完全变成一家…
两年前陛下突然要杀你，是因为他发现关大河与林家根本不能整合，关大河的暗卫是禁宫和外面的桥梁，一半内侍一半亲军，强行整合就会打破暗卫平衡，那样等于逼着骆家、西宁侯的暗卫继续扩大，进而又让武清侯、五军都督府暗卫扩大…
太乱了，但…事实就是如此，就像我们今天在这里说话，明天就得生死互搏，皇帝面对天下爱恨情仇，更需要快速决断，一天一个样，怨不得他。
你没死，他也没空盯着你，而且你做事太快，不到两个月就蹦到了亲军的漩涡里。
还会制作威力奇大的火器，这让所有人都垂涎不已，奈何你很聪明，宁死都没有透露出来。
林耀更聪明，敏锐觉得火器会给林家带来机会，也会带来危险，提前开始他早就酝酿的布局，拉南京勋贵入场后，京城勋贵也不得不支持你。
英国公顺势为你布了个局，让你快速立功，快速升官…
皇帝这时又发现，你不仅能捏合天下贵人，还可以顺利整合暗卫，难道是朱家列祖列宗显灵？大明朝从未见过比你还有价值的臣子。
那就让你再进一步，一边收拢皇权，一边整合暗卫，毕竟暗卫太多太乱，为了制衡每隔几十年就得创造一股新的暗卫…
再过一年，你太快了，快的不可思议，陛下发觉他根本无法掌控你，把你在诏狱审讯熊廷弼和王化贞的记录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后悔了…
你就像张居正一样，满脑子天下，满脑子大明，就是眼里没有皇帝，陛下在你心中更像一个印章，张居正的下场不可避免…
事情就是如此，谁也没错，错的只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