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两道摆了两行花架引路,上面放置着当下时令的各色鲜花,江青姚看着眼熟,眼皮不由得跳了几跳。
伺候在旁的竹默咬牙切齿:这不是四娘花房里的花儿吗?
江青姚爱养花,江源便为她打造了一个大花房,里面通了地龙,即便冬日鹅毛大雪,花房里也能温暖如春,是以花房里的花儿四季不断。
江青姚回来这两日一心忙着照顾江源、重建门楣,未曾有心思去花房查看。
她侧眸看看竹默,竹默了然点头。
花房里价值千金的花儿多的是,都已登记造册,每一盆都有配图。这些都是江青姚的私产,她自然是全都要拿回去的。
“莲儿姐姐,这位也是江家的吗?比花儿还娇哩。”
冷不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江青姚僵得顿住步子。
江源一脸关切:“皎皎?”
江青姚扯出一抹笑:“没事。”
她按照原定路线,把江源扶到花厅吃茶处坐下。
这时,三娘领着一个肤白唇红的娇娘子款款走来:“五叔,这位是户部尚书家的嫡女,我的手帕交。”
江源一听到“户部尚书”四个字,条件反射地起了身:“这可折煞我了。”
他在大狱见多了牛鬼蛇神,那些表面义正言辞、大公无私的,暗地里许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要不是瑞王从中斡旋,他早就屈打成招、老命不保。
便是他这种见惯了各色面孔的商人,回头想想都吓出一身冷汗,所以如今碰到和官沾边的人,他下意识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权势是秤砣,他赚的银子再多,都得靠着这秤砣来称量。
“三娘的长辈便是柔儿的长辈,今日借此机会,恭贺江五爷安然回家。”虞柔仪态极好,但因着家世好,举手投足都带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矜贵。
江源哪敢受她的礼,偏了下身子,圆滑地将话题揭过。
因着年岁相仿,三娘又将她介绍给了江青姚。
虞柔丝毫不端架子,一副很好相与的模样,噙着甜美的笑便唤她一声“皎皎姐”,无辜又清澈的眼神让人一眼见了便生出好感。
江青姚十岁那年便跟着江源四处奔走,并无交情好的手帕交。前世初见是在安勇侯府,虞柔是当时唯一一个朝她释放善意之人,所以江青姚对她很有好感。
虞柔明明家世极好,却不嫌弃她的商贾出身,她很快便将虞柔视作自己的亲妹子般相待,碰到什么好的都紧着她先挑,更是不知不觉地给她和萧开胤制造了很多机会,直至临死才发现自己头上早就绿成一片。
“四娘?”三娘江莲儿看她发愣,怕虞柔觉着被怠慢,便出声提醒。
江青姚回神,淡淡地朝虞柔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日后害死她的人,没必要走太近。
江莲儿颇有些不满,拉着虞柔去赏花。
虞柔回头看看江青姚,很是委屈。
江源看了都忍不住劝道:“皎皎,我看这户部尚书家的千金脾性极好,你若觉得无趣,可与她约着游玩。”
江青姚摇摇头,摇到一半骤然顿住:“爹爹说得极是,女儿这便与她们一道赏花。”
她噙着盈盈浅笑,很快与虞柔相谈甚欢。
她不想再入瑞王府,这虞柔或许能助她一臂之力。
家宴开始后,男女分席。
王氏瞅到一副生面孔,不悦地扫了旁边二房刘氏一眼。
刘氏压低声音道:“这是户部尚书的嫡女,三娘新结交的,今日正好来找三娘,总不能撵走。我已经让三娘与她说好,她们等会去西厢吃小席。”
她眉眼生来下耷,一脸苦瓜相,这会儿眉眼里满是祈求。
有如此贵女在场,等会儿……应不会短缺了他们二房。
刘氏埋怨地睇一眼镂空雕花屏风,她风流倜傥的夫君正在屏风另一头打量大房的一个丫鬟,浪荡无边。若不是他靠不住,她哪里需要借一个不太相熟的贵女的势。
王氏本想责骂,一想到没了安勇侯府那条大腿,能抱上户部尚书也极好。
她笑道:“也好,让四娘五娘与她们一起热闹热闹。”
岂料无论她如何相劝,江青姚就是不肯离开。
“今日说是家宴,其实不过是咱们同姓邻居聚在一起热闹热闹。爹爹贪杯,身上又有伤,我作为他唯一的亲眷,自然应当留在此处方便照应。”
王氏恨得牙痒:“四娘如今越发是邻牙利齿了。”
句句不提踢出族谱一事,却又字字都在阴阳他们。
这番话一出,在场的江家人都露出尴尬之色,所幸这是家宴,没有外人闲言碎语。
“皎皎姐所言极是,应当留在此照顾五爷的。”虞柔突兀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侥幸。
江青姚冲她嫣然一笑,只是笑容未达眼底。
虞柔惯会在适当的时机帮衬一把,叫你察觉不出她心底的恶意,最后一点点将真心掏给她时,她再狠狠插上一刀。
一刀毙命。
王氏见劝不动,只能作罢。
开席后,众人像往常入座。
以前都是江源掌家,按理他该坐首位,但他念着长幼有序,一直谦卑地把首位让给江海。江海在自家扬不起头,但在江源跟前是把头抬得高高的,理所当然就坐了,今日也是如此。老二江河坐其左,江源坐其右。
江家男人们推杯换盏地祝贺江源安然无恙,因着江青姚的提醒,江源一直一茶代酒。
“大哥,二哥,今日趁着大家都在,我有一事相商。”酒过三巡后,江源开了口。
今日江家庶出也来了几房,正是讨回姚娘嫁妆的好时候。
江海和江河对视一眼,笑道:“都是自家人,五弟有什么话尽管说。”
“旁人不知,大哥二哥可是都知道的,鲜福楼、佳人绣庄、兴昌茶庄……这五家铺子都是姚娘用嫁妆银子置办,我早就说过这些是要留给皎皎的。你们分家时都分了去,我委实不好向姚娘交代。皎皎出嫁在即,你们看……”
江海悄悄朝老二使眼色。
老二江河常年泡在温柔乡,惯会甜言蜜语:“五弟还信不过我和大哥吗?那时你突逢变故,我们也是情急之下分过来,暂且替你保管。”
江源暗暗松气。
父母德高,子女良教,毕竟是骨血至今,他就知道他们没那般无情。
可下一刻,老大吐出来的话却叫他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