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误入的灵气团飘在半空,蓝色的微光与地面上光苗的莹绿交织在一起,照亮山洞两侧。
一幅上古时期的壁画在方颜与苏让眼前徐徐展开。
天空,大地,山川,草木,世间万千生灵——
它们有的是人,有的是妖,混居在各地,生活、征战,繁衍不息。
“这讲的是山海界与人界分离以前的故事?”方颜道,“你看,画上那些戴冠的应该是上古的神只。”
上古神只身穿白衣,端坐于高台,接受生灵的供奉。
他们的形貌各不相同,既有人,也有妖。
起初,人神的位置在妖神之下,随着壁画往前推移,人神与妖神的差距逐渐缩小,最终变成平起平坐。
这时候,空中出现了十个鲜红的太阳。
那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十个太阳齐射大地,大地上河流干涸,草木焦萎,万物凋敝。
无论人与妖,都在这场灾难中横尸荒野,损失惨重。
一名人神从遍地尸体中站起,他弯弓搭箭,直射苍穹。
九支长箭分别射中九个太阳,燃烧的太阳纷纷坠地,世间重回安宁。
稍有学识的人都知道,这一幕讲的是后羿射日,这在人界属于古老的传说,但对于玄术师而言,许多传说都是上古时期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方颜示意苏让继续往前走,却见壁画中朱红的色彩逐渐消褪,一座清幽的山谷出现在眼前。
山中流水潺潺,一只太阳半浮半沉于水中,水边立着一株参天巨树。
“这是……汤谷?”方颜轻声道。
《山海经·海外东经》曰:“下有汤谷。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
传说中,汤谷生有扶桑巨木,十个太阳轮流值班的时候,每日从汤谷出发,回来后于水中沐浴,再回到扶桑树上休息。
十个太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进行着这样的交替,直到十日齐天,被后羿所射,只剩一个太阳余留世间。
“这颗太阳就是剩下的那只?”方颜四下扫视,水边的大树应当就是传说中的扶桑,扶桑树上并没另外九只太阳的身影,看来这幅壁画讲的正是后羿射日之后的事情。
“去前面看看。”她催促苏让。
然而画面到此戛然而止,山洞也已走到尽头。
“就这么完了?”方颜没看够。
她上下左右扫视一眼,灰白的石壁冷冷冰冰,的确没了。
“你说这个山洞把我们引进来,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她问苏让。
壁画描绘的景象雄浑大气,让人仿佛身临其境,但从内容来看,讲的都是耳熟能详的故事,实在不像藏有什么玄机。
她仔细想了想:“难道我和那个太阳有关?”
她的灵力属火,硬要牵强附会的话,勉强能和图中的太阳扯上一点关系。
至于什么关系——
“我是太阳的后裔?”她开玩笑道。
“不,”苏让朝墙上指了指,“你是蛋。”
他的口吻不像玩笑,方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大树扶桑枝叶参天,浓密的叶片间隐隐透出一角,一角枯草。
方颜仔细端详一阵:“那是窝?”
枯草织成的鸟窝,窝里还有一堆蛋,黑色的蛋。
苏让怀里的蛋也是黑色。
他盯着那颗蛋不说话,方颜也沉默了几秒:“为什么是蛋?”
居然真的是蛋!
“‘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苏让道,“驮着太阳出行的是金乌,树上的蛋应该就是金乌的蛋。”
刚才他们看得不够仔细,眼下重新寻找,在壁画的枝杈间一共找出十个窝,不过那些鸟窝里都是空空荡荡,只有苏让最早发现的那只鸟窝里有蛋。
“后羿射下九个太阳,驮着它们的金乌肯定也死了。”方颜道,“所以最后才只剩下这么一窝鸟。”
这个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如果她这颗“蛋”和壁画中的蛋真的一模一样,那她的本体其实是只鸟?
“很好,”方颜喃喃道,“别人变身不是凤凰就是孔雀,到了我这儿,是只黑不溜秋的乌鸦。”
金乌金乌,金乌的“金”字可不是指乌鸦是金色,这个“金”意味着太阳,太阳是金色,但驮太阳的乌鸦仍然是黑色。
现代有人从科学的角度论证,把传说中的金乌解释为太阳中的黑子。
而在方颜这里,科学什么的姑且不管它,她只明确地知道一件事,她这颗蛋,百分九十九点九就是乌鸦蛋。
这也很好地解释了她为什么能吸收妖力,为什么会生出妖核,既然小条子能返祖长出横骨,她的血脉中如果有金乌的传承,那么她返祖变成妖也没什么好惊奇。
她细细想了遍,只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颗蛋,变回从前的方颜。
苏让听着她的抱怨,笑了笑,摸摸黑不溜秋的蛋壳:“我还以为你会在意自己是只鸟。”
“鸟就鸟呗,”方颜才不在乎,“只要能让我出去,变成鸟也行。”
她说完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用不经意的口气道:“你不喜欢乌鸦?”
“让我想想。”苏让没有马上给出答案。
方颜在心里哼了哼。
她就要变鸟,最好变成一只黑不溜秋的鸟,每天在屋里扑啦扑啦地飞,扇落一地羽毛。
苏让轻笑了声,像是听到她心里的嘀咕,开口道:“乌鸦也属于保护动物,如果养你,我该找动物园托关系,还是去灵犀处登记?”
方颜心中的小鸟悠然飞了一圈,轻描淡写落地:“万一我出不来,你就得养一辈子的蛋。”
“养就养了,”苏让很淡定,“蛋比猴子好养。”
“呸。”方颜笑骂一声,“我才不要你养。”
苏让垂眸,看着怀里安安静静的小黑蛋:“蛋在我手里,你说了不算。”
方颜呵呵。
“说这些都没用,”她指出冷酷的现实,“前面已经没路了,我们怎么出去?”
冷冰冰的石头堵在眼前,如果打不穿又找不到别的路,他们就会困死在里面。
正说着,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等了这么久,你终于来了。”
这是一个成熟的女声,方颜听到这个声音,浑身都像被通了一遍电,顿时警觉。
“是她!”
她没有多说,苏让已经明白,这就是方颜离开山海界时听到的那个神秘声音。
声音出现,人却未现。
虚空中探出一根手指,猝不及防地往苏让怀中一点。
纤长的指尖点上蛋的外壳,那个声音笑道:“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后辈?”
话音未落,蛋壳如流沙一般化成细末,从苏让手中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