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巳日,一个决定很多人命运的日子。
刘贺又带人外出游玩。
大将军霍光则是召集御史,将军,列侯,大夫和博士等,一同在未央宫内议事。
霍光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昌邑王德行混乱,老夫担心他威胁社稷安全,该如何是好?”
其他臣子们顿时乱成了一锅粥,田延年和张安世等知道内情的人,则是稳如泰山。
有个刚从外地赶来长安的臣子问道:“敢问大将军,丞相为何不在?”
霍光冷冷地看着他,质问道:“难道老夫不如丞相吗?”
“下官不敢!”
其他人也赶忙低下脑袋,不敢与大将军霍光对视。
依照常理,丞相身为百官之首,这种影响深远的国家大事,丞相应该出面。
杨敞这次没有出现,并不是因为胆小怕事,确实是情况特殊。
之前,刘贺对外公布了有关《史记》的事情,而且还摘抄了其中几篇,重金雇佣找说书人到处传播。
例如《高祖本纪》,《武帝本纪》,以及《萧相国世家》,《外戚世家》和《蒙恬列传》。
前两篇写的是汉高祖刘邦和汉武帝刘彻的事迹。
《外戚世家》讲述了从汉高祖至汉武帝时期,皇帝后妃及其亲族的兴衰,旨在让世人警惕外戚专权,以免国家陷入混乱。
大将军霍光看到《外戚世家》时,气的把胡子都拽掉了一大把。
作为当今权势最大的外戚,霍光自然知道,一个强势的外戚,会对皇权造成多大的冲击。
若是以后《外戚世家》在全天下广为流传,霍光必然沦为众矢之的,做事时必然受到一些限制。
远的不说,就说现在,《外戚世家》的出现,就导致长安城内的舆论发生了变化。
原本因为霍光等人的暗中操控,长安城内一面倒地认为,当今天子整日游玩,纵情享乐,非常的荒唐。
如今因为部分《史记》的广泛传播,民智渐开。
有些聪明人表示:“当今天子故意享乐,其实也是无奈之举。当初丞相萧何因为身受百姓爱戴遭到忌惮,不得不毁坏自己的荣誉。”
“如今天子被逼的自污,君不君,臣不臣的,实在是悲哀。”
有人反驳道:“大将军忠心耿耿,侍奉武帝多年,从未出过差错。大将军肯定如同当初的秦将蒙恬一般,宁可被杀死,也不肯造反。有大将军护佑,谁能逼迫当今天子?”
还有人怒斥道:“照我说,当今天子就是贪图享乐之辈,传闻天子在昌邑国的时候就经常乱来。”
民间百姓的议论沸沸扬扬。
要是换做以前,这些妄议国事的百姓,早就被抓起来了。
不过,皇后吕雉掌权时,下令废除了“妖言罪”。
大家的胆子逐渐变大,开始畅所欲言,甚至有些放飞自我了。
朝廷放开言论算是有利有弊。
好的方面是,朝廷可以及时通过老百姓的言论.
知道大家最关心什么,想要什么,以便于及时给予帮助,不至于两眼一摸瞎。
坏处是可能会多出一些造谣生事之徒,或是有妖族伪装成老百姓挑拨离间。
若是不及时处理,很容易造成动荡。
对目前的刘贺来说,通过舆论的影响,不需要投入过多的人力和物力,就可以让大量老百姓心向自己.
有利于汇聚国运,提高自身的修行速度。
除了刘贺之外,最大的受益人,自然是司马氏和丞相杨敞。
随着《史记》内容的四处传播,本该反哺给司马迁的国运,逐渐汇聚在他的女儿和女婿身上,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
杨敞停滞多年的修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进入了顿悟的状态。
本来司马氏也有机会顿悟,但她放弃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全心全意地为杨敞护法。
同样有过顿悟经历的霍光,在杨敞陷入顿悟的那一刹那,立刻就察觉了。
霍光犹豫了一下,没有出手打破杨敞的顿悟状态。
说到底,杨敞毕竟也算是霍光的老部下。
当初隐瞒上报上官桀谋反之事,只能说是立场不坚定,没有主动对付霍光。
这些年以来,霍光有意压制杨敞的国运,导致他的修为不得寸进,也算是让他吃尽了苦头。
霍光与杨敞之间的恩怨纠葛,都是私下里的事情,自然是不能拿到台面上公开议论。
田延年眼见其他人都在装聋作哑不肯表态,带着宝剑,起身离开坐席。
“大将军是武帝亲自任命的托孤大臣,昭帝时期大将军殚精竭虑。”
“如今昌邑王登基,天下臣民都对他的荒唐行为很不满,担心他会导致亡国灭种。”
“真要是那样,以后到了九泉之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田延年一手握着剑鞘,一手握着剑柄,猛然拔出,寒光乍现,摄人心魂。
“今日所议之事,必须要有个结果,不可迟延推脱。”
“群臣中若是有人犹豫不决,迟迟才答应的,请大将军允许我用剑杀了他。”
众臣子眼见田延年杀意凛然,不像是开玩笑,被吓得心惊肉跳。
他们都知道,田延年敢在大将军霍光面前如此胆大妄为,肯定是得到了授权。
哪怕是有人自问实力不输于田延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唱反调。
他们这群人就算是绑一块,大将军都能一巴掌全部打死,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于是,众人连忙叩首答应追随大将军,一起去做废帝的大事。
随后,大将军霍光踏步离开未央宫,群臣紧随其后。
不多时,众人来到椒房殿,一同面见上官太后。
诉说昌邑王刘贺难当大任,请求太后下令废其帝位。
其实,霍光早就暗中派人通知了上官太后。
在一些小事情上,上官太后可以随意任性。
身为外祖父的霍光,也愿意迁就她。
但是碰到大事时,霍光丝毫不顾及她的想法,她也不敢忤逆霍光。
毕竟,上官太后的父亲上官安和祖父上官桀,可都是霍光除掉的。
若不是上官太后身上有一部分霍光的血脉,十有八九早就被清理掉了。
总之,二人的关系,也算是相当复杂。
上官太后很清楚,废帝这种大事,是霍光必须要做的。
她只能咬牙配合,装出一副自己很愤怒的样子。
上官太后乘车来到未央宫的承明殿,派人传达命令,让守卫们在各个宫门口严防死守,禁止昌邑王刘贺手下的那群臣子进宫。
倘若刘贺真的毫不知情,孤身一人回到皇宫,那就真的成了任由霍光等人揉捏的软柿子。
现在不一样了,原主的灵魂早已消散。
如今的刘贺,对霍光等人万分警惕。
还没有到长安的时候,刘贺就在谋划如何破局。
国运金龙和刘弗陵残魂的突然出现,确实让刘贺猝不及防,打乱了他以前的安排。
不过,总体来看,对刘贺而言,事情算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刘贺驾车游玩归来,依照惯例,派人去椒房殿向上官太后问候了一声,准备坐着马车返回温室殿。
隶属于少府黄门令掌管的宦官们,在刘贺进宫以后,立刻把宫门关了起来。
霍光早已等候多时,带人严阵以待,以免刘贺手下的臣子闯入。
刘贺看向霍光,淡淡地问道:“大将军,为何要把宫门关起来,难道说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霍光以一种颇为恭敬地姿态,回答道:“老夫也是奉命行事,太后有旨,不允许昌邑国的臣子入宫。”
“何必如此吓人。”刘贺随口吐槽了一句。
对宫门口的一个宦官下令道:“去跟龚遂他们传个话,快去采摘些桃子,分开收藏好,小心烂掉,朕改日出宫去品尝。”
说来也巧,这名宦官前几天一直在温室殿内看守,被鬼差冲撞后险些丧命。
恢复意识后,这名宦官发现自己在御医那边。
调养了一段时间,他只觉得浑身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
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应该是天子救了他一命。
因此,这名宦官得令后,立刻准备开门,去外面传话。
《诗经》有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西周时期就有桃子了,这个时代自然也有。
问题在于,现在才四五月份,桃子大都还没有熟。
刘贺这个时候要吃桃子,明显不对劲。
一道精光自霍光眼中闪过:“站住。”
宦官立刻停下,哆哆嗦嗦地问道:“大将军请吩咐。”
“太后有令,昌邑国臣子应在金马门外等候,你去把他们带过去。”
“诺。”宦官行礼告退。
这时候,龚遂等人还在宫门外没有走远。
宦官照本宣科,模仿刘贺的语气,复述了那句找桃子的话。
而后,又宣布了霍光的命令,要把他们带到金马门外。
宦官在前面引路,龚遂等人在后面跟随,压低嗓音小声商议。
“陛下这是让我们快逃啊,得想个办法赶紧藏起来。”长善立刻领悟到了刘贺的意思。
正在思考的李高,被长善抢了先,很鄙夷地呵斥道:“你个蠢货,现在逃跑,不是在违抗太后的命令吗?”
这段时日,长善经常奉命东奔西走,隔三差五进宫面圣。
李高自从刘贺登基以后,一次进宫的机会都没有,仿佛被遗忘了一般。
李高不敢怨恨刘贺,将所有的愤恨,都记在了长善和胡月娥的头上。
龚遂懒得理会他们之间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顿时拍板决定。
“有官爵的人跟老夫去金马门外,没有官爵的人自由行动,自己找个地方藏好。”
这算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没有官爵的只能算是仆人,没资格称之为臣子。
就算是不去金马门外,也算不上是违抗太后的命令。
龚遂一行约200多人,真正有官爵的人,也就20来个。
范胜祖是半路加入的,严格来说还是没有官爵的白身,但他还是进了臣子的队伍。
长善和胡月娥其实也没有官爵,本想分散逃跑,被龚遂拦了下来。
反倒是自认为有官爵在身的李高,被龚遂毫不留情地赶走了。
原主在一次醉酒后,给李高封了个官爵,但是没有给他印绶,身上更没有对应的国运。
所以龚遂等正儿八经的臣子,并不承认李高是同僚。
只有一些仆人认可李高的地位,想方设法巴结他。
如今,龚遂当众将李高赶出臣子的队伍,让他很没有面子。
他不敢当场发作,一声不吭的离开。
杨思粮和其他仆人,分散开来,从不同的方向逃离。
每个人的怀里,都藏着一张兽皮,以及一个小瓶子。
原本颇为庞大的队伍,眨眼间冷清了许多。
在龚遂等人的后方,车骑将军张安世,带着上百名禁卫骑兵严阵以待。
“将军,前方目标已经化整为零,朝着不同方向逃跑,只有20多人朝着金马门前进。”
张安世笑道:“大将军果然料事如神,让本将多带了些骑兵,留下一小队,跟本将去金马门抓人,其他人分开去追,务必将昌邑国之人一网打尽。”
片刻后,龚遂等人就来到了金马门外。
这个地方放着一个体型颇大的铜马,很好辨别,是朝中学士待诏处。
龚遂等人前脚刚到金马门,张安世等人就追了过来。
“太后有令,陪同昌邑王来长安之人,全部抓捕,若有违抗,格杀勿论。”
张安世骑着高头大马,俯视着龚遂等人,语气森然,脸上却是一脸笑意。
他倒是真想有不长眼的家伙跳出来反抗,手中的大刀早已饥渴难耐。
龚遂道:“敢问将军可有太后的信物?”
张安世顿时愣住了,他奉了大将军霍光之命,假借太后之命来抓人,怎么可能有信物。
有必要吗?张安世并不觉得太后敢在这等大事上跟大将军唱反调。
“既然将军暂时没有信物,可以进宫去请取,我等绝不逃跑和反抗。”
龚遂这番话,既表明了立场,又给足了张安世面子。
张安世带来的禁卫骑兵,都是朝廷重金培养的高手。
龚遂等人真要是反抗,几个回合的功夫,就会被屠戮一空。
束手就擒看着窝囊,却是最有利的。
刘贺早就吩咐龚遂等人,若是去了金马门,车骑将军张安世必然会带人去抓捕。
到时候想办法拖住他,时间越久越好。
换句话说,龚遂等人其实是诱饵。
真正肩负重要使命的人,其实是那群四散而逃的仆人。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看谁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