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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李二郎背着行囊,胸前挂着一支竹筒,取了马匹出城直奔码头搭船。

南下时顺水的水路行船很快,“千里江陵一日还”不是胡诌。直接北上却是不行了,大船得从洞庭湖沿着江水继续南下,到达连接江水与河水的大运河,进入大运河后沿着河水向西走。

河水要比江水难走得多,逆风或碰上急弯激流时,让纤夫拉船便是唯一的解决手段。

等船走完能走的水路,几乎是一个月后的事了,要知道南下时他们全程花费的时间不到一个月,可见逆水行舟是何其困难。

李二郎牵马下船,接下来要从这个与西北接壤的地方开始,跑马一路北上。

与一心赶路的李二郎不同,画里的纪清越每天要忙活的事可是五花八门。原以为很快就能回去,没料到会花费这么多时间,当初为了补偿泰安楼而提前种下的蔬菜已经成熟一大半,如今只能留在地里育种和堆肥。最初那一小块在瀑布附近的水稻实验地被他开垦成一片浅池,专门用来种莲藕和养鱼虾蟹。

下江南一趟简直收获满满,纪清越犹如老父亲般欣慰地看着放在草庐里的两筐种子包。

枇杷、荔枝、龙眼、猕猴桃、橘子、柿子、山楂、桃子、银杏……

茨菇、冬瓜、菰(茭白)、菱角、栗子、芦蒿、茼蒿、蕹菜、苋菜、芋头、薯蓣(山药)……

回程的这段时间纪清越忙着重新划分区域,种植这些瓜果蔬菜,他特地找来一本册子,计划记录所有作物的生长时间和生长速度,打算育种后也在外边种一遍,对照两种数据,就能整理出不同作物的季节性和习性。

随着北上越深,天气就越冷,十一月的时候有些地方慢慢飘雪了。

李二郎穿上厚厚的棉袍,裹上皮毛披风,白日跑马赶路,夜里休息,有纪清越这个实力强大的后勤保障在,赶路的日子倒也没有特别艰苦。

一人一马一画就这么在路上走了大半个月,终于在腊月到来前回到甘州。

李二郎首先回兵营归还战马,并向曹副将军汇报任务,曹副将军已早一步收到赵家的信,楚赵两家婚事将成,日子就定在年前的腊月二十三。

“好好好!我就知你定能做到!!”曹副将军发出洪钟般大笑,他从卷策堆积如山的桌后站起身,走向李二郎,满意地看着少年:“先前承诺与你的事仍作数,年后你便入我帐下做副尉!”

“多谢副将军提拔!”李二郎跪在地上行礼,起身后犹豫地问:“副将军,属下从江南回来的这一路上,听到处处都在谈及官家下达的新兵令,可是属实了?”

曹副将军转身朝书桌走去:“自然,刺史大人已于城中张贴布告,派人手向下边的县村传令,年后官家亲自选定的节度使便可入营,届时将接管兵营一切事务,调兵遣将。”

这可是大改啊!

之前的兵营完全就是个训练营,无领兵将军,遇到战时自然无法立刻派出大量士兵。若我方为进攻方还好,若为防守方,往往是战争发生后皇帝才收到战地送来的急报,随即挑选主将带上兵令与虎符去兵营调兵。

这种政策虽可防止将军豢养士兵,但极大地抑制士兵的攻击性,造成的损失也非常大。

如今官家设立节度使一职,下放权力,让领兵的将军镇守一方,一旦发生战事便可立即出兵,可见官家想要的更多。

李二郎离开兵营,返回州府逛了逛,找到一个客栈打算歇一晚,明日再出发赶回山单。

“二郎?”纪清越从画里出来,他在竹筒里将兵营里的那番谈话听得清清楚楚。皇帝在边要之地设置节度使一职,想为的就是提高地方军事实力。从山上剿下来的山匪越来越多,这些人要得到安置。县衙将一部分山匪重新入籍,尔后分了田,种地情况也要监督。两税法还在试验初期,地主贵族们不时牵引发动一场暴乱,妄图抵制新的税法。

这些都需要兵营的力量干预,光靠刺史手里的那几百人处理不了这么多事。

节度使上任后,相当于分去刺史权力,接管一方军政大权。战时加强对兵营的管理,与刺史一并监管兵营粮仓,管理调度军队的物资,无战事时便监督底下士兵种地,保证粮食供应充足。

李二郎拉过纪清越坐下:“方才我看见城内贴的布告上写着,官家设立十个节度使,西北占去五个,东北三个,西南一个,东南一个。”

他似乎还在思考官家设立节度使的事,慢慢地吐出几个字:“越郎……很快就要打仗了……”

如今纪清越渐渐接受自己是大黎人的现实,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战争对于他来说一直很遥远,即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现在李二郎突然告诉他马上就要打仗了,他只有苦笑,什么话也说不出。

纪清越久久不说话,李二郎坐在身边也不安慰,只是说起第二件十分重要的事:“与兵令一同颁发的还有一则礼部颁发的告示,官家下令科考改革,科考由一年一场改为三年一场,且考中进士后还需考过吏部单独设立的考试,考过后才有资格被安排职位。”

纪清越听了,内心只有庆幸,自己没有选择走科举这条路。

没完了,这是什么考试地狱。

李二郎在心里算了算,明年是最后一场一年制的科考,如今已是宝应五年年末,明年是宝应六年,若三郎明年不中,下一场科考则是宝应九年。

如果还有宝应九年的话……

“一年一场科考,即使每年都在减少进士人数,但总有考中进士的人,加上往年考中却未被定下官位的进士,待在长安等待吏部安排职位的人是越来越多。”

听到李二郎这么解释,纪清越倒是觉得这么改也不错。听说取得进士前几名的算是幸运的,能被吏部安排职位,但这些官职不仅非常低,赴任的地方还很偏远。那些不幸的进士,有的在长安城等了快十年,也没等到工作。

纪清越也想到李三郎,这孩子看到这个告示时会怎么想,他可是一心想通过科举去长安。科考本来就难,如今加上时间限制,也不知道重压之下明年能不能成功。

两人吃了晚饭后就早早洗漱休息,还得赶两三天路才能回到山单。

进入山单的这天,天空飘起了细小的雪粒,凛冽干燥的西风呼啸而过,城里的人纷纷裹紧身上的披风。

一回到家,纪清越就从画里出来,查看起几个月没回来的地方,看到家里一切如常家纪清越终于放下心。

“这时候三郎他们都在书院,越郎可要休息一会儿再出门?”李二郎快速把行李放回房间,出来时看到纪清越正往花园走。

花园长时间无人打理,加上寒冬到来,此时的园内一片荒芜,植物枯黄,池子里的水少了许多,水面飘着枯叶,还结了一层碎冰,看来要花不少时间来清理了。

“莫要担心,待在县里的这些天,我来整理花园。”

纪清越点点头,整理完等天暖后再重新种上东西。

两人又聊了一些对花园的规划,说完正想去城外庄子看看,就听到从与花园一墙之隔的后院传来说话声。

“小马儿,主家还未归来?”说话的是一个陌生男子。

小孩怯怯地回答:“义兄,今早我大门去瞧了,李三兄说主家还未回来呢……”

“噢……他们究竟去甚么地方,这般久都未回来。”

“我不知呢……李三兄他们也不说……”

“行罢行罢,你们安心在此当值,我过段时间再来。”说完陌生男子就走了,墙后也恢复安静。

纪清越还在仔细回想这熟悉的声音的主人是谁时,李二郎就提醒道:“可还记得当初留在这个宅子里巡夜的那人?”

经过提醒,纪清越瞬间想起与马老汉三人一起捆绑销售的那个男人,原来他还时常来看望马老汉一家,也算得上有情有义了。

纪清越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可李二郎却多了一个心眼,但他没有说出来,而是跟纪清越一起出门了。

李三郎他们上学时用不上驴车,此时正放在村子里,李二郎去牙行租了一匹马,与纪清越同骑奔向城外的庄子。

这个时候庄稼早已收好晒干装入库房,地里光秃秃一片,连麦秆都被带回家当草料燃料。

开阔的路上响起哒哒马蹄声,跑来的一路上引得附近的农户纷纷警醒,听到马蹄声时立刻出来查看。

距离庄子最近的是孙佃户,他在院门前看了一会儿,等到辨认出马上的人是东家时立刻回屋取东西,嚷嚷着让妻子去通知其他两家佃户,自己则飞快地小跑着向庄子来。

纪清越打开庄子大门,庄子里也是许久无人打扫的样子,推开大门时竟然惊起不知什么鸟类,卷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咳咳咳……”

李二郎在尘土扬起的时候就立刻提起披风挡在两人面前,等尘土落下时两人往庄子里瞧,只见庄子里处处积攒了一层厚厚的尘土,还有不少动物留下的粪便。

看来要请人来打扫才行。

这时孙飞跑到庄子门口,看到站在门口的两人,他立刻行礼道:“东家与李郎君可算是回来了!!”

“嗯,今日我们过来查看你们秋收的成果。”

孙飞第一时间从怀里取出一沓纸:“东家,这是小的一家种麦子与稻子的记录,从播种到收获,无论除草施肥引水放水,皆记录其中。”

纪清越满意地点点头,接过来仔细查看。

其他两家佃户也赶了过来,向纪清越行礼后上交种地记录。

因为他们格外看重这次种地,每日都会去地里,不是捉虫就是除草,记了厚厚一沓纸,不管是不是废话,尽可能详实地记录下每日地里的情况。

“这些我回去会仔细查看,不知你们各自的收获如何?”纪清越收好这些记录,问起来此一趟的目的。

说起这个,三家佃户满脸高兴,争着说自家地里的情况。

纪清越听了一遍,知道三家收获都不错后就要去他们家的粮房查看。

最先去的正是距离最近的孙飞家。

孙飞一家早已在院门等候许久,对于他们来说今年算是个丰收年,小范围的丰收也是丰收。

孙飞把纪清越给的一百斤麦种和一百斤稻种都种到地里,与纪清越租的四亩地里分别都种了两亩。

“虽未能达到东家预想那般,但用东家的种子种出的庄稼皆是丰收。”比以往他们用自家种子种出来的要多得太多了。

其他两家佃户跟着点头。

同样是上等地,施一样的肥浇一样的水,种出来的庄稼看着就不一样!以前要死要活精心伺候种出的麦子最多才能到达两石,如今竟然轻松突破两石,直逼三石!

“东家请看。”孙飞指着自家粮房里的一个个麻袋,亲自将所有麻袋都打开,让纪清越检查。

纪清越与李二郎上前,李二郎更是直接,伸手往麻袋底下掏,一连掏了几袋,每个麻袋里的麦子个个圆滚滚十分饱满。

是他的种子种出来的无疑了。

“东家,李郎君,这里装的稻子。”提到水稻,孙飞有些惭愧,这是他第一次种水稻,他们一家已经竭尽所能,找遍所有可能知道种好水稻的人,请教方法,结果还是不尽人意。“亩产虽都超过两石,可都没能达到东家预想……”

纪清越安慰道:“无事,你只要知晓我这种子种出的粮食多便好,下一茬再种再努力,一定能越种越多。”

孙飞渐渐挺起胸脯,深吸一口气:“小的一定不负东家所望!”

纪清越又去其他两家佃户家查看,可喜的是他们的收获都十分喜人,但只有一家的亩产都达到纪清越的预期。

这家佃户姓王,王磊家种的小麦与水稻亩产分别到达三百一十三斤和两百六十八斤!

这些都是三家佃户见证下记录的,为了公平,每家收获时,其他两家都会到场,见证这家的收割、脱穗和晾晒,最后称重入粮库时也在场监督,所以他们对于王磊家亩产最高的结果没有异议。

“哦?”纪清越惊喜地看着王家沉默寡言的年轻男主人,对于他与父母妻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很有兴趣。

王磊主动解释道:“关于东家想知道的我皆记录于纸上,要想种好麦子与稻子,无非从水土日照与农肥下手。以前种麦子时,小的便留意到即使是施了肥的麦子,粘土种出来的麦子也比沙土种出来的要多一些,粘土的存肥效果要比沙土好,于是我便将所有麦种都种在粘土之中,适时适量施肥。”

纪清越一边听一边点头:“水稻呢?”

“小的是第一次种稻子,与两家阿兄一样,小的向能请教的人都问了一遍,得到的回答与两家阿兄并无不同。东家曾说要育种育苗,移种强壮的秧苗。东家还说稻子喜温喜水,故而小的琢磨着如何让稻苗晒到更多阳光,最后想出自东向西栽插秧苗。”

纪清越直接竖起大拇指,看到王磊露出疑惑的表情时,才想起他们不知道这个手势的意思。“我在夸你聪慧!”

听到王磊私下里琢磨这么多,能种出比他们多的小麦水稻也不稀奇了。

纪清越没有忘记当初的承诺:“你们都做的极好!!王磊一家水稻小麦亩产于你们三家之中皆是最高,比预期的都多了十斤,总共可得十二两。孙刘两家你们此次过后莫要气馁,也莫要不服不满。因你们态度积极,记录工作做得十分细致,三家各得二两。”

说着纪清越看向李二郎,眨眨眼。

他兜里已经没钱了,所以这次要向李二郎借,等跟泰安楼供货后马上还。

李二郎掏出银钱,这还是去江南猎鹿成功后赵家赏的。

奖赏到手,每家都欢天喜地,在丰收的喜悦上更加开心,有钱有粮,可以放心地过年了!

离开前,纪清越又一次叮嘱他们,种下一茬要慎重地选种育苗,能用他的种子就用,还有如果能卖给其他人就卖一些,其他人跟着种了之后对于他们地里的庄稼只有好处没有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