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银生想了想,让女史拿来一个簿册,上面记的全是酿酒、送酒的记录。
一埕酒的方子来源、食材出处、什么时候开始酿、什么时候酿成、分了几份、装在什么器皿里、最终去向……
可以说,这上面记录了酒的一生。
“庄良媛……啊,有的!
“五月初二,‘美人面’一埕。
“这酒是用一种叫‘美人面’的芍药花酿的,所以叫这名字。”裴银生找到了那条记录。
“五月初二?”伏绾接过簿册,上面写的确实是五月初二。
“是呀!
“芍药是‘五月花神’,我只有五月才会往外送芍药花酿的酒。
“加上她名字里,又有一个‘芍’字。”
伏绾默默点头。
如果是“五月初二”,就不对了。
庄倩芍口口声声说,银生送她“美人面”,是为了答谢她;
答谢的原因是,在张良娣强行把银生的名字改为“媚奴”折辱她时,庄倩芍帮银生说话;
皇后往东宫送张良娣,是因为元慎娶不到伏绾,茶不思饭不想;
而五月初二,伏绾和元慎还未在长安大街上相遇,东宫哪来什么“张良娣”?
何况,裴银生被改名时,早已过了五月;
按她的习惯,又只有在五月才会往外送芍药酿的酒……
若是别人,还勉强能说是“记错了”;
可话从庄倩芍嘴里说出来,伏绾可就起了疑心。
她翻了翻簿册,并没有写送酒的原因,遂问银生道:
“那你可曾记得,为何送她酒?”
银生抿嘴笑道:“这个么……
“当时太子殿下说,要晋她为良娣,大家都有送礼呢!”
可是……
后来的事,东宫的“大家”都知道了。
元慎对伏绾一见钟情,甚至动了解散东宫妾侍的心;
别说元慎,就连当初为皇后来陇西侯府提亲的大长秋都保证,等伏绾进了东宫,不会再有别的良娣。
进东宫前,庄倩芍爱上伏昕,爱到亲自上门提亲——
若此事成了,自然会成为一段佳话或传奇;
问题就在于,没成。
伏昕断然拒绝了。
庄倩芍一度成为洛阳的笑柄。
进东宫后,元慎敬她、重她;
庄倩芍从正九品奉仪,一步步晋为正四品良媛;
快要晋为正三品良娣时,她该有多高兴啊!
消息在东宫不胫而走。
有的会巴结奉承的宫人甚至妾侍,私底下已经开始称呼她为“庄良娣”;
她面上淡淡的,说“这样不好”;
心里却乐开了花。
她进东宫,等的就是这一天——
扬眉吐气,打洛阳伏家的脸。
那段日子,是她自打被伏昕拒婚以来,最快乐的时光。
可是!
凭空出现一个伏绾!
太子连她的手都没牵过,就为她要死要活!
进东宫的事八字都还没一撇,元慎就已经不召见东宫妾侍侍寝了;
从他在长安大街对伏绾一见钟情的那天开始,东宫就再没人晋过位分;
曾给庄倩芍许诺过的正三品良娣之位,也如梦幻泡影……
元慎百般赔不是,金银珠宝送了一箱又一箱;
可她庄倩芍要的,是金银珠宝吗?
若是同为良媛的秦夙遇到这事,必定大闹一番;
可庄倩芍进宫以来,一直以“温婉”“大度”“贤惠”的姿态示人;
如今若为了位份和元慎怄气,未免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
“只要殿下开心,倩芍就心满意足了;
“位份不过是虚名,臣妾不在乎。”
她以为这样说,元慎会拿她的大方去和一昧要当太子妃的伏绾对比,发现伏绾配不上他。
她又失算了。
元慎甚至不顾危险,大病初愈就连夜出宫找伏绾。
她再次成为笑柄……
等待仵作给赵孺子验尸的空隙,伏绾调整了几名妾侍的寝殿。
首先就是把羊脂和叶雪心从抱月阁挪出来。
她俩和裴银生同住,伏绾可不放心;
其次,利云裳和死去的赵孺子,二人和庄倩芍住同一个的殿宇,伏绾也不放心;
二人的屋子,伏绾派人搜查过,确认无疑点,便暂时封起来;
她派人帮利云裳搬到别处。
她考虑过让她去银生那儿;
可目前暂时不知利云裳是敌是友,贸然让她过去,恐怕对银生不利。
同样,让她和叶雪心还有羊脂同住,万一她不是坏人,岂不是羊入虎口?
她想了下,把第五惊鸿调去跟二人住一起。
三个坏胚子,坏到一起去,最好能像商好好姐弟那般,狗咬狗。
最重要的是,她要把第五惊鸿和秦夙分开。
第五惊鸿虽本性就坏,但离了秦夙的掌控,多少能削点她的气势。
而秦夙,虽被软禁,可二人同住一个院落,难保……
一应事都安排好了,赵孺子的验尸结果也出来了——
“回太子妃,孺子确实是中乌头之毒而死。”
未等伏绾发问,连翘就质疑道:
“你可验清楚了?
“她生前未呕吐、死后未立即出现强直;
“所有症状都与乌头无关,怎可能是中乌头的毒?”
仵作捻须冷笑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每个人体质不同、服毒的量又不一样,症状又怎会一模一样?
“老朽估计,你不过是识的几个字、瞄过几眼《洗冤集录》;
“骗骗无知妇孺可以,在老夫面前?哼!”
“可我这个无知妇孺,就是相信连医女,怎么办呢?”伏绾笑道。
“啊?连医女?这……
“太子妃恕罪,老朽……
“啊不对……
“下官……
“草民……”仵作这才知道方才与他“讨论”验尸的,是太医令之女、名满长安的医女连翘;
又反应过来自己话中有歧义,忙跪下给伏绾磕头;
旁边的宫人们见了,都捂嘴偷笑。
“周仵作,我且问你:
“你判断赵孺子中乌头毒的根据,究竟是什么?”伏绾问道
“这、这……我……”仵作一时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连翘冷笑道:“本姑娘估计,你这老头不过是抓过几次剖尸用的刀子、瞄了几眼尸体;
“就敢在太子妃面前满嘴胡说!”
“连姑娘,你行行好!
“那可是太子爷的侍妾,我哪敢剖开?
“连解开尸体的衣服,也是不敢的呀!”周仵作少不得再次跪下,给连翘也磕了几个响头。
伏绾皱眉道:“这么说,你根本没给赵孺子验过尸,是吗?”
周仵作狡辩道:“验是验了……只是没敢剖开。
“我验的时候,尸身确实是僵硬的呀!”
连翘冷冷地说道:“尸体一早就送去;
“如今是冬天,尸僵出现得应该更慢;
“你肯定了拖了很久才验尸,要不然不可能……”
“哎,这就不对了!
“尸体一送来我可就验了,就是死后立刻出现的尸僵!”周仵作像是突然找到借口似的,突然理直气壮起来。
“不,她没有。
“赵姐姐刚死那会儿,尸体和活着的时候一样,是软的。”利云裳不知何时出现在永宁殿;
一同来的,还有元慎。
他手上拿了件黑色的衣服。
那料子、那花纹,伏绾认得再清楚不过——
和伏昕的那件一样,是石青地织金妆花缎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