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陈大宝一把按住了于天任的肩头,“你小子到底给老头子下了什么迷幻药?”
“你想干嘛?”于天任不含糊陈大宝。
“我跟了那么多年,他什么好处都没给过我,你才进门几天,连一件‘货’都没‘下’过,他为嘛把房子给你住。还不是你给他下了迷魂药,让他不知亲疏远近了!”
“滚蛋!”于天任一把将陈大宝推开,“要怨你怨你没本事,不招老头子待见,怨得着我吗。我跟你说,你少跟我来‘青皮’这一套,我不怕你。我还告诉你,我的几个哥儿们都是仗着胳膊根儿吃饭的,张小卜是谁,想必你有所耳闻,我是打不过你,可你要打了我,张小卜一准儿不能饶了你。你自己掂量着来,你要打我,我不还手,你最好打死我,可你也甭指望能活着!”
“呸!”陈大宝恶狠狠地啐道:“那小子现在是通缉要犯,他最好别让我看见,让我看见了我立马喊人抓王八蛋,告示想必你也看过,价码还不低呢。抓住了他,我就发了。”
“哼!”于天任冷笑一声,“要是能抓住他,何至于贴悬赏告示出来。你在明,他在暗,背后捅刀子,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既然你不含糊他,来,你来,你马上打死我,你看看他会不会找你。来呀,你倒是打死我呀……”
于天任咄咄逼人,陈大宝紧往后退。退到没地方退的时候,陈大宝将一串钥匙砸在于天任的身上。
“我有事,你自个儿去吧。紫竹林地界善缘胡同,开的开门你就进,开不开门你自己想辙,爷不伺候你。呸!狗食!不要脸的东西,找个通缉犯吓唬我,我才不怕他……”
陈大宝骂骂咧咧地走开了,把于天任一个人撂在了旱地上。
“呸!”于天任朝陈大宝的背影啐口粘痰,“你他妈才是狗食!”
骂完了,于天任转过身去,迈开了步子,心里面有些不是滋味儿,说不上有多难受,也说不上有多好受,总之拧巴的慌。
眼瞅着前面不远就是善缘胡同,亏着过去来过这一片,要不然还真就不大好找到。
由于这块地皮上不像租界那样安装了路灯,加上又是个阴天,故而辨物不是很清晰。
只觉着有个人从对面迎着自己走了过来,那人脚步有些踉跄,八成是喝高了。
于天任有意躲着走,生怕碰着了酒鬼,而遭酒鬼的讹诈。
眼瞅着酒鬼到了跟前,冷不到脚底下硌了一下,没等反应过来,酒鬼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侬咋踩我脚,阿拉不是好欺负的。”
一口南方腔调,原来是个蛮子。
而在蛮子看来,北方人都是侉子。
历来南北两地谁也瞧不上谁,所以冲突不断,可到头来不管是蛮子打了侉子,又或是侉子揍了蛮子,双方都占不着便宜。
于天任有些纳闷,明明离着他有些距离,怎么就踩着他的脚了呢。
的确,刚刚脚底下硌了一下,难道真的是踩着人家了?
算了,甭管是不是,有道是举手不打笑脸人,我给他赔不是也就是了。
“这位先生,实在对不住,我眼神不好,走路急,一个没留神,踩着您,没把您给踩坏吧?没事,您要觉着不得劲儿,我陪您找人看看去,一切费用全算我的,好不好?”
南方老客松开手,“侬这样说还差不多,算了,我不同你计较,你走吧。”
于天任赶紧躬一躬身,客气道:“那我谢谢您了。”
“走了走了。”那人甩甩袖子,让于天任走。
于天任一笑,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快步走,害怕南方老客反悔。
走出十几步,回头望了一眼。
呀!
人影没了。
他一个酒鬼,走得好快呀……
嗐。管他呢,我也不认识他。
于天任笑一笑,快走几步,进了积善胡同。
具体是哪个门哪个院儿,陈大宝诚心不告诉他。
他也不傻,专找外面上锁的也就是了。要是里面住着人,就在里面上锁了。
走到头,果然见着了把门的“铁将军”。
于天任一笑,自言自语:“少了张屠户,我就不信非得吃带毛猪。没了你张大宝,你于爷照样能找到门户。”
可是当他饶有兴致地想要掏出钥匙进院一探究竟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钥匙了。
不光是钥匙找不着了,连赵金亭给他的五个大洋也一块儿没影了。
“完了!”他立时冒了冷汗,“那个南蛮子,是个偷儿!”
冲出胡同,飞奔到跟南蛮子对过话的地方,自是什么也找不着。
于是朝前紧追,恍惚见到有个人影在黑暗中独自徘徊。
长衫,礼帽……没错,就是他!
飞步上前,一把揪住那人的前襟,“敢偷我的东西,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
话还没说完,拳头举着也没能放下,下巴颏上已经让刀子给抵住了。
“你想干啥?”
于天任愣了一下。不对,声音不对,这人跟我一样,也是侉子,不是蛮子。
的确,从这人嘴里说出的话不是南方口音,而是北方口音,听不出到底是河南的还是山东的,总之不是先前那人的口音。
再仔细一看,自己确实认错人了。
那个蛮子是个圆脸,而这位是个长脸。蛮子是眯缝眼儿,这位是凹抠眼儿,眼里冒邪光,不像是好人。
“实在对不住,我认错人了。您老多包涵,我错了,对不住您……”
于天任不住说好话,希望这位爷不要跟自己一般见识。
那人在于天任的脸上打量几眼,将刀子收回,一笑:“没吓着你吧?”
说话挺客气,看来人家不怨自己了。
于天任松了一口气,惭愧道:“我还怕吓着你呢。”
“这大半夜,你风风火火的,不会是追贼吧?”那人用和善的语气问着。
“是!”于天任也不瞒着,陪笑道:“我东西让人给偷了,光着急追,没看清人,险些把好人当成了贼,实在对不住了呀。”
“算了算了,一场误会而已。”
“先生贵姓?”
“我姓楚。”
“听您口音,是山东那边的吧?”
“是呀。我山东来的。”
“不知是投亲还是访友,又或是来谈买卖呢?”
于天任饶有兴致的问长问短,忘了自己让人偷了钱的事。
“来逛逛,顺带着找个朋友。”
“找到了吗?”
“没有。我今天刚到,在这边人生地不熟,还没有找到他。”
“哦哦哦,是这样呀。能不能告诉我您的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我万一知道呢,您不就省的自己去找了吗。”
“那就先谢谢了。我那位朋友姓陈,单名一个左字。”
“哦,原来你朋友叫陈左呀。这个名字怎么感觉有些……”
心头陡然打个寒颤。陈左、陈左,前阵子听李仁之说有个干儿子名叫陈左……难道……
“你怎么了?”姓楚的问。
“没事没事,我在想到底认不认识陈左。”
“那你认识他吗?”
“不,我不认识他。我不光不认识陈左,我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一个是姓陈的。不好意思,我帮不了你。”
“不碍的,我慢慢找吧。”
“好。我先走了,您也赶紧找个地方歇歇吧。”
“好。你慢走。”姓楚的倒是很客气。
“好好好,回见,回见。”于天任强挤出笑容,然后转身就要走。
“等等!”
于天任心里一咯噔,回过神来,挤出笑容,问:“还有事吗?”
“不知道你贵姓呀?”
“我呀,姓于。”
“哦哦,原来是于老弟。能不能赏个名字,往后见着了,咱也就算是朋友了。”
于天任也没有多想,直接说:“我叫于天任。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姓楚的一笑,“我叫楚三。”
“哦。”于天任抱起拳头,“原来是楚三哥。”
“好了于老弟,快回去吧。下回见面,我请你喝酒。”
“那我先谢过楚三哥了。”
楚三一笑:“别客气。快走吧。”
“好。告辞。”
“慢走。”
于天任转过身去,脚步并不慢,他分明有些害怕这个名叫楚三的人。
身上藏着刀子的,能有几个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