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自古至今,天经地义。
“那六爷,吃得可还好呀?不够吃再叫,吃饱了为止。”于天任假模假式地客气着说。
“叫哥,我不配一个爷字。够了够了,十个烧饼、十根馃子,三大碗老豆腐,两碗浆子这都快赶上喂猪了,我要还吃不饱,我不就真成饭桶了吗。”那六爷诙谐地说着。
“六哥说话就是直率,叫兄弟好生佩服哩。”
“老弟,说吧,想问点儿嘛?”
瞧瞧,那六爷多机灵,就知道这顿早点不是白请的。
于天任扫眼看看左右,见没什么人,就压低着声音问:“我可听说这阵子芶雄的小跟班儿没少了死人,我就纳闷了,这是谁这么心狠手辣呀?您是街面上出了名的万事通,您给说说,这到底咋回事?”
“你是问我这事儿呀?”
“可不就是这事儿么。”
“实不瞒老弟,这件事情哥哥我是真的一点儿风声也没有嗅到,‘做活’的那伙人不光是心狠手辣,而且格外的鸡贼,杀了人之后,一点儿线索都不给留下,说句好懂的,要杀谁,想杀谁,怎么杀,在哪儿杀,都是提早安排好的。你知道为嘛我刚才走得那么急吗?”
“那您一定是听说了有热闹,您赶着去看热闹呗。”
“没错。今儿这个热闹跟刚刚你说得那几个热闹是一个热闹,懂了吗?”
“哟喂。”于天任暗吃一惊,忙问:“又有人死了呀?难不成也是芶雄的人?”
“没错!”那六爷肯定地说:“就是芶雄那四大跟班最后一个,外号马口鱼的那小子。”
“唷……”于天任错愕道:“照这么说,芶雄的心腹全让人给做了呀。那芶雄不就成了光杆儿司令了?”
“成不了的,跟着芶雄吃饭的又不只是这四块料,起码还有上百号的崽子都是吃芶雄锅里的饭的。只不过,死得这四个是芶雄最信任的四个,也是最肯为芶雄卖命的四个。芶雄少了他们,无异于少了左右手,再想培养新人,得用些火候,以芶雄的性格,也轻易不会相信别人,我估摸着这阵子芶雄藏在‘熊洞’里不敢冒头,那也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他一准猜到那伙子恶爷是冲他来的,人家在暗他在明,要想保住自己这条命,哪怕是只猛虎也得窝着,即使是条恶龙也得盘着,何况他不是虎也不是龙,他只是他妈一头笨狗熊,怂着呢。”
说着,那六爷嘿嘿坏笑了起来。
“六哥先别笑,我想问,那伙人既然是冲芶雄去的,干嘛不直接把芶雄给做了?”
“心理战术?这个词儿你懂吧?”
“当然懂了,我也是看过孙子兵法的。所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对吧?”
“对是对,可这话不是出自孙子兵法,而是出自三国志卷三十九。”
“甭管出自哪儿了,意思对了就成。”
“也对。”那六爷笑了,“先不直接针对芶雄,而是拿芶雄的心腹开刀,是为了震慑芶雄,让芶雄整天疑神疑鬼,无时无刻不处于惶恐当中,这是摧残心智的最为阴毒之法。这可比直接拿刀子朝肉里扎还叫人难受。”
“这叫杀人诛心,对吧?”
“这个么……算是吧。我知道大瘪蛋让人砍死的那天,芶雄大发雷霆,发誓要为大瘪蛋报仇雪恨。可等到小瘪蛋也让人砍烂糊了之后,芶雄的气焰立时没了,那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事情不妙了,也就是说从那时开始,他就已经怕了。马虎子死了之后,芶雄彻底看不见人了,这就是已经找地方藏起来了。这回马口鱼遭了毒手,芶雄只怕是连问都不敢问,我刚看见了元宝庆手底下的人也在人群当中,也就是说收尸的事由元宝庆处理,芶雄绝对不敢现身。”
“六哥,我还有一事不大明白,还请老哥指教一二。”
“老弟客气了,说吧。”
“那伙子人得罪了芶雄,不就等同于得罪了刘德山和元宝庆吗,要知道刘德山和元宝庆可是芶雄的结义盟兄,芶雄有事,身为盟兄的不能坐视不理。”
“要算计芶雄的人,一定早就知道了芶雄还有这么两位硬气的靠山,可人家不怕,反倒是该杀还杀,该吓唬还接着吓唬。我估摸着,那伙子人可不光是打芶雄的主意,闹不好到最后连刘德山和元宝庆一块儿收拾了。你呀,等着看热闹吧,往后有的是热闹让咱们兄弟白看。”
说罢,那六爷再次嘿嘿坏笑,妥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揍性。
“唉……”于天任叹了一声,“只要不是伤及无辜就好呀。”
“离远了看不就伤不着了吗。对了。”那六爷似乎还有话要说,这个是奉送的,不在于天任的邀问当中。
“嘛事呀?”于天任立即问道。
“你跟一位人称张小棱子的小二爷是不是发小哥儿们?”
“唷。要不说那六哥是咱津门最有见识的人物呢,居然连这都知道。没错了,小卜正是我的发小伙伴,只不过后来他搬去了大悲院那边,我跟他也就稍微疏远了些。怎么着,您老是想说他的事?他有嘛事呢?”于天任急火火地问。
那六爷端起大碗,将碗底早已凉透的一口豆浆吞咽下肚,这叫不糟践好东西。
撂下大碗,那六爷说:“你的那个发小兄弟这两天满处踅摸亡命徒,看来他是想打一场大仗。”
于天任听了这话,并不感到有多吃惊。因为张小卜历来就是个拿跟人打架当饭吃的混混儿,他要是哪天不跟人打架了,那么这个世道就真的太平了。
“他的事情我管不了,也管不着,他爱干嘛就干嘛吧。我也不瞒你,我这几天还见着他了,他说他已经不是通缉要犯了,我信他说的。要还是被通缉的话,他也不敢正大光明的上街溜达。”
“他这回可不是一个人忙活,据说他跟西头那个倒腾苇坨子,姓刘叫刘广海的拜了把子,还有个猴儿六,那人你认识吧?”
“见过一两面,似乎是程金锭的人。”
“没错,就是程金锭的人。如今跟你的发小兄弟也是盟兄弟的关系,这三位凑一块儿,闹出的热闹只怕要比看芶雄的热闹要热闹得多。咱们呀,嘿嘿,有热闹看了。”
那六爷笑得抬头纹都开了,可于天任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小卜可是自己的好朋友,倘若好朋友有个好歹,自己的心不碎了才怪。
唉……哥儿们呀哥儿们,你咋就这么不叫人省心呢。唉……
那六爷见于天任黑着一张脸没一丝笑模样,也就不好意思再笑了。
“对了老弟,我这里有件事也想问问你。我想请您一定要跟我说句实话。行不?”
听那六爷要问自己的话,于天任还多少有些受宠若惊了,忙道:“您问吧,只要能说,我一准儿说实话。”
“那行,我可问了呀。”那六爷往前凑了凑脑袋,小声问:“你跟老九是不是劈岔了?”
所谓“劈岔”,是说分开、分离、散伙的意思。
于天任沉默了。他心里不好受,说实话,他还是忘不掉老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