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瑾娴等到人都齐了,就跟鲁名威打电话。
不一会儿,鲁名威坐着电瓶车来了,他到了,所有人才入座,夏瑾娴坐在最末,陪着吃饭。
席间,吴汀韬道,“请你们周日来是因为晚上有烟花,马上9点了,看了烟花也可以准备散席了,这边周末三天晚上都有夜市和灯会,可以逛逛。”
夏瑾娴站在了石舫的木质雕花窗边,跟着一起看烟花。
吴汀韬走过来,夏瑾娴有些担忧他的手会不会伸上来,结果并没有。
吴汀韬附在她耳边,带着酒气道,“小夏,一会儿跟我去逛逛,好吗?”
夏瑾娴眨了眨眼,笑着应道,“好啊。”
吴汀韬盯着她看了很久,而夏瑾娴仿佛未曾察觉似的,看着夜空中绽放的烟火。
跟着同行的众人看到他俩那么亲密,倒是各有心思。
焰火放完,夏瑾娴跟着众人离开石舫,从第二石舫往第一石舫那边走。
吴汀韬故意落在后面,跟夏瑾娴并肩。
而那位王总已经喝多,此刻搂住了吴汀韬安排来的女秘书。
反正那位算是吴汀韬七八个秘书里的一个,不过是个打杂。
夏瑾娴虽然觉得吃相难看,但是鲁名威都不说什么,吴汀韬也不反对,那女孩子也觉得被一个有钱的男人看上,挺虚荣的,所以也不反抗。
路过第一石舫,舫上提着两个字:畅合。
吴汀韬对夏瑾娴道,“小夏,稍等我一会儿,我进去打个招呼。”
夏瑾娴点了点头,在原地站着,鹅黄色的路灯一路蜿蜒,点缀着这边的景色越发的朦胧梦幻。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色鞋子,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有着蜷曲头发的男人的正面。
再见面,这中间,隔了八年的岁月河流,两个人的容颜,在这灯光昏暗的夜,越发的模糊不清。
彼此面对面,许晏清见她日渐妩媚,而在夏瑾娴的眼里,这个男人更添俊雅。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原来,真的爱过,分手后是不能做朋友的。
因为只要看到那个人,就会心绪难平,万语千言,都说不出口。
只能当对方是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人。
时间就此静默,吴汀韬由副司长陪着出来,看到许晏清站在那里,便道,“司长,吴总来跟您打招呼。”
许晏清走过她的身边,然后同吴汀韬握手,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夏瑾娴还听到了韩初的名字。
过了一会儿,走在前面的众人见夏瑾娴和吴汀韬不见了。
投资委的副主任回来找人,就看到吴汀韬跟一个男人在说话。
吴汀韬见到那位副主任,便引荐道,“这位是国家投资委政策司的许司长,他跟市里投资委的领导也很熟,以前还是邵市长的办公室主任,能力很强,你认识一下,以后对你有好处。”
那位投资委的副主任立刻上来同许晏清握手,还掏出名片递了过去。
许晏清这么多年,在外人看来,仍是那么清冷。
仿若他们初见那一天,明明生了张好看的脸,却似乎不会笑的样子。
他瞥了一眼陪在他们身后的夏瑾娴,接了名片,然后说了几句不冷不热的话。
夏瑾娴跟着吴汀韬离开,临走,还是回身望了一眼,才发现,许晏清就站在石舫的窗边看着自己。
这一眼,让两个人都颤动了一下,却各自假装着,扮演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吴汀韬对那位前来寻人的投资委副主任表示,自己跟夏瑾娴要叙旧。
那位主任终于识趣了,只能表示自己再去逛逛。
吴汀韬带着夏瑾娴去了一处茶室,那里有他专属的贵宾室,夏瑾娴跟着进去。
两个人对面而坐,吴汀韬让茶艺师奉上了最好的茶,他自己亲自为夏瑾娴泡茶。
夏瑾娴看着茶盏,抱歉道,“我实在不精茶道,也身无所长,怕糟蹋了您的好茶,只能劳烦吴会长为我泡茶了,惭愧。”
吴汀韬笑了笑,让身边跟着的人都出去了,夏瑾娴喝着茶,掩饰着自己的紧张。
吴汀韬坦率道,“别怕,我对你没有想法。”
被看穿了心思的夏瑾娴有些尴尬。
吴汀韬却很自然地接过了话题,问她多大了,家在何处,上面父母可安好。
夏瑾娴说自己从小在本市,母亲是余杭人,父亲是苏州人。
说起父亲,她只道目前很好,而当她提到母亲已经故世的时候,吴汀韬啊了一声。
夏瑾娴望向他,等着他接下去的话。
吴汀韬为她又添了茶,他脱了西装,松了领带,挽着袖子,那样子十分的专注。
想来年轻时候也是俊美无俦,而如今看来,也是十分有味道的儒雅男子。
如果母亲真的曾爱过这样一个男人,那么如她父亲那样的凡夫俗子,又怎能入眼?
就像曾爱过许晏清这一遭,今日再见,依然难以释怀。
那些如王总之流,她又怎么可能甘心凑合。
夏瑾娴端了茶盅喝茶,却被茶水的热气熏得眼眶酸涩不已。
吴汀韬问她,“夏小姐,冒昧问一下,你的母亲,是姓廖吗?”
夏瑾娴摇头道,“母亲姓朱。”
吴汀韬听到这里,愣愣出神。
他沉默良久,最后仿佛是不敢问,又不甘心不问,他抹了把脸后问她,“是叫朱红梅吗?”
夏瑾娴点了点头道,“是的。”
吴汀韬扯了嘴角,却是笑不出来,他道,“难怪,你跟她很像。”
阿姨也一直说她长得像母亲,可是母亲后来一直郁郁寡欢,面容憔悴,跟如今的自己,其实也不像了。
但母亲的青春时光,她的确也没见过。
夏瑾娴问,“吴会长认识母亲?我倒是有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不过不多。”
母亲故逝后,她把母亲为数不多的照片都翻拍了,存在了手机里。
吴汀韬问,“可以给我看看吗?”
夏瑾娴点头,掏出手机,翻开了存着母亲相片的文件夹,递给了吴汀韬。
吴汀韬翻看了每一张,反反复复的。
突然,他叹了一声,已经有了鱼尾纹的眼角里,泛着泪光。
他递还了手机,手似乎在抖。
借着倒茶的动作,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最后实在是没有忍住,对她道,“难怪我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她,原来她竟是把姓氏都给改了。”
说到这里,吴汀韬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位在法律界纵横驰骋威名赫赫的大律师,竟然也会哽咽。
夏瑾娴坐在他的对面,一句话都安慰不出来。
她突然明白了,为何她母亲是跟外婆姓的,原来,竟是为了躲他。
吴汀韬平复了心情,夏瑾娴递了纸,吴汀韬摆了摆手,用手指抹了抹眼角。
重新沏了茶,吴汀韬问她,“她……”然而过了很久,久到水壶里的水再度烧开了,他都未能成言。
夏瑾娴突然能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就像刚才她看到许晏清的时候,有那么多话要说,那么多问题想问,但,却又有诸多的犹豫,最终千言万语都不知该如何说。
吴汀韬最后,还是坦然询问她,“红梅可有遗言留给我?”
夏瑾娴摇头道,“没有,不过,母亲有一本日记本。”
里面记录了什么,不需要再明说了。
吴汀韬问,“可否,可否给我看看那本日记本?”
夏瑾娴点头道,“下次有机会见面的时候,我给您带来。”
吴汀韬继续为她斟茶,絮絮叨叨地问起她母亲最后的时光。
夏瑾娴挑拣着说。
可是这位洞察世事的大律师,又怎么猜不到前因后果。
他问,“是你父亲不肯给红梅治病吗?”
夏瑾娴微微顿了顿道,“也没有。”
吴汀韬笑了,对她道,“小夏,你不会骗人,说谎的时候,最好看着我的眼睛。”
夏瑾娴难以为自己父亲辩解,她坦白道,“的确,父亲不肯。”
吴汀韬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问到最后,他终于听不下去了,而夏瑾娴想起母亲的早逝,这些年压抑的思念,再也忍不住,当着这个陌生男人的面,落了一串眼泪下来。
母亲当年是支持她和许晏清私奔的。
当年和前夫婚礼那天,母亲还推门进来,特地抱着她道,“小娴,如果实在不愿意,这个婚我们就不结了,啊。”
当时她抱着母亲放声痛哭,化妆师在一旁都看呆了。
而她以为,结婚会是一切痛苦的终结,谁知道,逃避只是此后八年隐痛的开端。
那天,母亲甚至全程都没有笑一笑。
因为母亲心疼自己,步了她的后尘。
这真是一个天人两隔的悲伤故事。
母亲到临死都没有忘记过吴汀韬,可是他呢,前妻就有三任。
夏瑾娴不知道,男人可以一边滥情一边深情吗?
吴汀韬给夏瑾娴递了纸,看着她擦眼泪的时候道,“小夏,我在沪市有好几套房子,回头你去看看,喜欢,我送你一套好不好?”
夏瑾娴呆住了,看着他问,“为什么?”
吴汀韬此刻的表情真可谓是哭笑不得,他一个成功人士,却脆弱得像个孩子。
他挠了挠头道,“不能给她的,给你也一样,你知不知道,我找了她半辈子了,可是……可是我从来没想过,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
两个人都平静了一些之后,夏瑾娴倒是有些怜悯吴汀韬。
于是挑一些母亲在世时候,还算比较开心的事情,同吴汀韬说。
吴汀韬认真地听着,仿佛是毛头小伙在打探自己暗恋的姑娘。
这个样子,让夏瑾娴觉得有点可怜。
夏瑾娴说到最后,吴汀韬只是叹气,他问,“小夏,你知不知道你长得很像你母亲年轻时候?”
夏瑾娴道,“我知道,我阿姨,就是我妈妈的妹妹,一直这么说,但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不多,所以我也不确定。”
吴汀韬拿出钱包打开,在照片夹里,放着一张黑白照,那上面的女子温婉动人,笑得如和煦春风。
夏瑾娴知道那是母亲,却是她从未见过的,那么自信而灿烂的母亲。
吴汀韬收了钱包,夏瑾娴突然明白,何以他结婚离婚那么多次,大概也是因为,曾经爱过一个人,所以失去了,也无所谓再跟谁度余生了吧?
她问吴汀韬,“您后悔吗?”
吴汀韬道,“不知道,我现在很好,我其实一直在找她,也怕找到她,两个人分开那么久,当年分手总是很痛苦的,但是你要说我找到了她又要怎么样呢?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希望知道她过得好,但如果她真的忘了我了,我又会觉得不甘心。但是现在你这样说,我又很难过,人呐,有时候就是贪心。”
说到这里,他把茶盅里的茶倒了,又换了一个新的茶罐子,洗了茶具,重新泡了一壶。
夏瑾娴抬头看着这边茶室里挂着的字画,有两幅是题字。
一幅是纳兰容若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另一幅是白居易的,“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吴汀韬听完了朱红梅的过去,又问了问夏瑾娴的事业和婚姻。
得知她离异,便问,“我们小初不错,要不要给你介绍?”
夏瑾娴抽了抽脸皮,心想吴会长您倒也是会拉郎配,现成的就这样凑作堆。
于是连忙摆手道,“不用了,我现在挺好的。”
吴汀韬道,“以后常来看看我,我一直想要个女儿。”
夏瑾娴倒是没想过高攀这么一位大人物,虚应了两句。
吴汀韬却更觉得夏瑾娴人品不错,不愧是朱红梅的女儿。
他其实公务很忙,但是跟夏瑾娴说话,却仿佛是件很重要的大事
两个人又聊了半个多小时,茶叶也泡得淡了。
夏瑾娴自觉要准备告辞,临出门,吴汀韬对夏瑾娴道,“小夏,以后如有需要,尽管来找我,对你,我一定竭尽全力。”
夏瑾娴温柔一笑道,“您放心吧,我现在很好,您如果不嫌弃我高攀,容我每年来给您拜年,可好?”
吴汀韬道,“欢迎之至。”
他帮夏瑾娴推开门,抬头的时候,看到外面有人,他抬手同那人打招呼。
夏瑾娴笑着回身,然后收了笑容。
许晏清就站在那里,显然听到了刚才他们的对话。
夏瑾娴将留海捋到耳后,看着他身边那些围着的贵人,然后同吴汀韬道别,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