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潭清微笑坐她对面,看她姿势优雅地吃东西。
夏瑾娴含着勺子,抬眸。
于明亮灯光下,她莹润的脸庞,泛着轻盈的光泽。
凌潭清有些看痴,回神后,良久才道,“小娴,谁能得到你,那真是福气。”
夏瑾娴一边吃着蛋糕,一边理着刘海道,“那可不是这么说,男女之间,再相爱,早晚也是蚊子血,饭粘子。”
凌潭清道,“怎么会呢?你永远是白月光,朱砂痣。”
夏瑾娴笑了笑道,“男人呀,就是会甜言蜜语,哄骗女人着你们的道,说吧,什么意图。”
凌潭清反问,“意图不明显吗?”
此刻,他双手放在身前,靠在椅背上,样子闲适。
隐隐,也褪去了最初的落拓,反而有了精英的模样。
外面路过的女孩子,倒也会看他两眼。
其实,他的模样也很英俊,至少谭青偶尔会说,凌潭清还是有点成熟大叔的潜力的。
可惜,她的审美被许晏清固化了。
她只爱斯文的。
斯文人里,只爱许晏清那样的。
不。
她只爱许晏清。
哪怕当年在管委会,被关梓悦评为第一帅的邵主任,在她看来,也不及许晏清迷人。
含着勺子,她挑眉,叹息一声,继续挖蛋糕吃。
凌潭清戳了戳她的额头道,“年纪小小的,怎么总是叹气?”
夏瑾娴暗戳戳指着远处的年轻女孩道,“那才是年纪小小的,我呀,老女人咯,公休都快15天了。”
凌潭清大笑道,“算了吧,自从跟了吴先生,我连假期都没有了。”
夏瑾娴道,“那我跟他说说,让他给你放放假。”
凌潭清知道她开玩笑,于是道,“吴先生事业有成,是可以赋闲了,我不同,我还年轻,得奋斗。”
夏瑾娴道,“你现在倒是跟吴先生有了几分相似了。”
凌潭清道,“名师出高徒嘛。”
夏瑾娴笑道,“吴先生离过三次婚。”
凌潭清黑了脸,故意气鼓鼓道,“你就不盼着我点好。”
夏瑾娴想着自己的确也不该开这个玩笑,连忙告饶。
可其实她也一直想不透。
如果吴汀韬跟自己母亲结婚了,最后母亲仍会是白月光吗?还是,终究成了黄脸婆,饭粘子?
如是这样,自己恐怕也将不会存于这世间吧。
许晏清和周政吃饭,席间周政对他的背景也是多有试探。
空降的干部就是这点好,有神秘感,传言再多也坐不实。
但许晏清也不算是空降,不过是杀了个回马枪,还是半发配性质的。
可由于他的接站阵容十分豪华,上任后,各路关系也都在孙部长的明示下,自动送上门来,这无疑让人对他背后的势力更是忌惮不已。
周政原本也非新区的人,有些事情也不过道听途说,对北京归来的许晏清,他也是有几分兴趣的。
虽然席间无故旧,但是新区的故旧总会把他的故事广为传颂,反正,他与夏瑾娴的当年,从别人口中听来,真像是电视剧的精彩剧情。
不过,政协几乎没有人知道,传说中的女孩,就是夏瑾娴。
许晏清听着周政在说从前从事经济条线工作时候的经历,神情不温不火。
手指在桌上画着圈的时候,不知谁提了一句小夏,许晏清抬头去寻那声音,却只见筵席嘈杂,不再听到那个名字。
明明她也在政协,偏偏从周政等人口中,听不到她只言片语的消息。
这就是夏瑾娴了。
低调,淡泊,通透。
当年若不是因为跟自己爱过,也不至于遭受那般狂风暴雨般的击打。
周政因上次他推脱了饭局,故意在席间灌他。
许晏清倒也没有推脱。
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在酒场上可没有看上去那么斯文。
千杯不醉的不光是乔峰,许晏清也不差。
今天陪同来的有几个委员,都是跟周政关系不错的经济界别委员。
许晏清区级层面的委员认识不多,新区区域大,大项目多,经济体量本来就很惊人。
他初上任,也只能先抓大头,把头部企业留住,服务好,再挖掘一些潜力企业进行扶持。
要说全都认识个遍,那也是不现实的。
他自己这里,带了经济委和投资委的主任,席间吃到一半,金融局的副局长和在座经济界别的一个常委关系还不错,于是也被叫了过来。
气氛热闹之余,许晏清倒也有些喝多了。
周政其实也有两件事要许晏清帮忙,两个人坐在一起,许晏清附耳过去,听他说了个大概。
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税收返还,或者是土地优惠。
许晏清道,“挂牌议价最终还是谢区长定的,我回去要跟领导报一下,企业可以去考察一下,税收方面,这个还是可以把握的,不说返税,只说从扶持的角度,给与一些返还。至于融资,最近市投资委也在关注这方面的项目,我问问几家银行吧,可以考虑。”
周政听他说话爽快,思路清楚,完全没有学术型官员那种刻板的样子,不由有些刮目相看。
“挂拍的事,上次我跟周超提过了。”周政补充道。
许晏清点头道,“那是最好了。”
周政道,“我听说,你家也是官家门第,爱人家里又是金融大腕,融资这块,你多费心了。”
显然周政也调查了他的背景,但他与父母在公事上从无交集,更没有借过韩韵家里的关系,只是与周政不过泛泛之交,没必要解释得那么清楚。
许晏清道,“这也是为了区里经济发展,我会安排人服务好的。”
周政道,“还有个事,之前税务这里去查过栗总的公司,查了点小问题出来,你到时候帮忙看看。”
许晏清听到这里才明白,前面都是托词,估计是这家公司涉及漏税被罚。
他倒也没有答应或拒绝,只是道,“我新来,跟税务的局长还不是很熟,我再问问情况。”
其实周政自己也能问,却让他去,显然问题很麻烦,或者,周政跟这两家企业关系太深,怕被谢区长惦记上,反倒不美。
不论是哪种原因,这个忙他都不愿意主动去帮,毕竟周政连筹码都不放,就想让他鞍前马后的出力,哪儿有这样的好事?
许晏清举了酒杯跟周政碰杯,两个人隔着杯子,仰着头喝酒,目光却落向对方。
许晏清倒举了酒杯,同周政示意。
周政当许晏清是答应了,倒是高兴。
许晏清让周政把公司的情况发给自己,转发给了市税务局的副局长,从前在管委会就认识的朋友,帮忙私下先查一下情况。
对方反馈是,这家公司涉嫌违规挪用资金。
如果是这样,企业落地的事情,倒是不急了。
两个人又闲扯了许久,周政酒量不错,许晏清也很好,倒是陪着来的傅子博和朱文浩为了给周政挡酒,喝得有些多了。
许晏清没有带卢文景,让傅子博等人都看出了明堂。
许晏清今天带来的也都是关系不错的下属,还有之前邵市长牵线来的企业副总,企业体量极大,做的也是工业前沿和技术研发,专利无数,苦于有技术没关系。
税收落在新区许多年了,但因为不善于经营政府关系,小麻烦不断。
他如今回来任职,邵市长自然就把人介绍了过来,毕竟县官不如现管,区里一些事情,市里也很难手伸过来直接协调。
所以同周政吃饭,正好带来认识一下,有机会,可以为他们争取一下政治身份。
这一桌,倒也算是其乐融融。
散了场,许晏清送走周政,谢绝了几位老总要让司机送他的建议,自己叫了代驾回家。
门口堆着一些快递,是保安帮忙送上来的。
大约是因为今天与小娴那么近地重逢了,哪怕没有说上话,依然难掩泛潮的心绪。
人喝了酒之后,脑海中万千回忆便信马由缰,过往浮现翩翩,反复回放着当年他们同居的时刻。
许晏清推门进去,竟然一恍惚,踏入了时光河流中,回到了他们第一天同居的那个晚上。
其实这个宿舍的格局与那套房子完全不同,只是今夜月光浮动,八年多前那些细节,一下子就闯了进来。
还记得那天,夏瑾娴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坐在飘窗前,写下了一句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那日他下午外出开会,结束后直接回家,于是比夏瑾娴早到了一会儿。
夏瑾娴则去买菜,她说第一天总是要起灶火,给灶王爷报个信,才算是乔迁。
当看到她提着菜进门时候,那般可爱的样子,他便觉得,自己拥有了人生最大的圆满。
她趿着拖鞋,坐到了他身边,靠在他的腿上,抬着精巧的下巴,看着天空中稀疏的星辰。
夏花繁盛,馥郁芬芳,而她带着少女的馨香,沁人心脾。
后来的日日夜夜,下了班,就有一个女孩,围着围裙,握着锅铲,等他回家。
对男人而言,一日三餐都有人打点,安心过柴米油盐的日子,照顾他的人,安抚他的胃,就是这人世间,最真实的安稳。
此时此刻,他着实有些感性,想见她,与她说上一句话的念头竟是回沪之后,前所未有的强烈。
手机响了,来电人显示是鲁名威。
鲁名威啊。
夏瑾娴现在,也算是鲁名威的秘书。
男领导配个女秘书,也是奇怪,总是让许晏清有不好的感觉。
这种占有欲其实很莫名其妙,但对象是夏瑾娴,他就克制不了自己那点摆不上台面的情绪了。
他没有接,过了一会儿,才拨了回去,鲁名威倒是接得很快。
鲁名威在电话那头问,“许区长,跟周主席视察很顺利吧?结束了吗?方便说话吗?”
显然,鲁名威也知道了今晚他请周政吃饭的事了,区里毕竟不大,消息总是传得很快。
许晏清同他闲聊了几句,鲁名威才扯出正题道,“我这里有几位经济界别的委员,今天没能跟你聚一聚,有些遗憾,你看,是否有机会让我做个东,让政协的朋友跟你认识一下?”
许晏清想,这真是送上门来的机会,却道,“荣幸之至,只是最近时间上有些紧张,可能要再下周,方便吗?”
这种饭局,都是求着他来办事的,他若太热情主动了,反而让一些人打蛇随棍上,此后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所以他故意把时间往后拖了拖,也显得自己公务很忙。
鲁名威也深谙其中门道,但许晏清既然没有拒绝,就算是给面子的,于是笑道,“那我等你安排。”
许晏清道,“好,到时候我让小卢和小夏联系。”
跟鲁名威的电话打完,韩韵的来电显示又跳了出来。
他拿着手机看了一眼,就扔回了沙发上。
韩韵打了三个电话,最后发来了数条微信语音,许晏清连听的欲望都没有,但又怕韩韵做什么疯狂的事情,过了很久才点开。
先是一阵谩骂,最后是歇斯底里的话语,劈头盖脸地从语音里跳了出来。
因为请了凌潭清帮忙打官司,也因此可以申请法院的调查令,调查韩韵的资产情况。
这才是让韩韵恼怒的关键。
她这人一路顺风顺水惯了,也万万想不到还有哪个律师敢调查她的财产。
简而言之就是,离婚可以,但是要他也身败名裂。
许晏清觉得韩韵真是不可理喻,但也明白她最大的心结。
因为自己从未驯服,从未将她捧在手心,宠若公主。
所以她不甘心。
她这么骄傲的人,哪儿容得自尊心这样受挫?
因此,就要想尽办法折腾他。
不是不想离婚,只是不甘心就这样离婚,还是由他提的离婚。
一段错误的婚姻,就是将人这一生,都无望地消耗殆尽。
收了手机,许晏清靠坐在沙发上,感觉太阳穴有些跳痛。
也许喝酒之后的后遗症。
或者,是她走后留下的后遗症。
因为曾经向韩韵家里妥协,选择遵从了父母的意愿,如行尸走肉一般生活。
所以,分手之后,人间最后一丝温情,都再也享受不到了。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想吃一碗加了猪油的阳春面。
他望着厨房黑暗的一片,却依稀灯光敞亮。
还记得第一次吃她煮的阳春面,也是在一次酒后。
那天陪着当时的区长姜维翊去谈项目,对方老总是个内蒙人,酒量奇佳。
他到家之后大吐特吐,第二天早上腹中空空,躺在床上起不来。
夏瑾娴一早就起了,正在厨房为他下面。
他头重脚轻地起床的时候,被香气熏得心都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