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懋琮由众人迎了上去,夏瑾娴帮他泊车,看到他手机还连着车载数据线在充电,正打算帮他拔线,就看到一个来电。
来电人是:宝贝。
夏瑾娴心里猛地一跳,继而又镇定了。
她觉得自己有点可笑,这段时间借着吴汀韬的光,真是有些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然而重新获得了这份认知,又让她有些许惆怅。
其实,如叶懋琮这样的男人,哪怕手机里有100个宝贝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她帮叶懋琮停了车,拿了车钥匙和手机。
宝贝二度打电话来,夏瑾娴装作不知情,递了手机和车钥匙给叶懋琮,就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叶懋琮见她脸色有些冷淡,原本还不以为意,等看到了自己手机的来电,才发现对面这女人今天有点气鼓鼓。
他解锁了手机,截了通话记录的图发给夏瑾娴,问:生气了?
夏瑾娴看了一眼手机,默默低头喝了口茶,假装不知他发来消息。
叶懋琮一边应付着关主席和周政的话,一边不时望向她。
周政见此,于是对着夏瑾娴问,“小夏,叶部长是管着全市局级干部的部长,文浩能不能进步,也看我们叶部长,你可要敬好。”
夏瑾娴听了这话,只能端着酒杯起来,走到叶懋琮身边。
叶懋琮借着她过来敬酒的机会,背着众人,低声问,“在生什么气呢?”
夏瑾娴挑了挑眉道,“该问你的宝贝。”
叶懋琮一副正中下怀的样子,笑道,“你跟希希较什么劲呢?毕竟她才十二岁。”
夏瑾娴张了张嘴,才明白这个倒真的是他名正言顺的宝贝——女儿。
可是,有女儿,就代表曾有过老婆。
她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又觉得自己对叶懋琮有些认真了,这种感觉很是古怪,分不清是虚荣,还是纯粹的好感。
也是,两个人这种年纪了,还妄想什么纯纯的恋爱。
纯粹的恋爱应该是年轻人干的事儿,老阿姨早都该六根清净了,偏生她还没有那份超脱。
她叹了口气,举着杯子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杯沿道,“算我无理取闹吧。”
叶懋琮特地握了握她的手,又松开道,“我喜欢你的无理取闹。”
夏瑾娴道,“我以为你喜欢通情达理。”
叶懋琮举着杯子笑,继而道,“是我没跟你说清楚,怪我,你想怎么罚我?罚酒怎么样?”
夏瑾娴笑道,“那真是便宜你了,派你做件事,如何?”
叶懋琮又借机凑近了些问,“什么事儿?”
两个人正说话间,周政看了过来,见二人有说有笑煞是亲热,一时有些起疑。
联想起方才叶懋琮看着夏瑾娴的样子,于是又观察了一番二人说话的模样。
周政认真的样子引起了关主席的注意,他是个豪爽的人,看两人聊着聊着凑在了一起,大着嗓门道,“你俩说什么呢?都贴到脸上了,叶懋琮,想不到啊,是不是十里洋场改变了你?”
夏瑾娴于是连忙后退一步,叶懋琮倒是神情自若,转回身,还特地对夏瑾娴点了点头道,“这是我的经验之谈,供你参考。”
说完,又走到关主席身边,拍着他的肩膀道,“怎么会凑那么近你不知道啊?你这个大嗓门,我跟小夏聊聊官场之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怎么能大声?”
关主席道,“我以为你们要楼上开个房间意会呢。”
叶懋琮道,“我一个单身汉找人意会可以,人家小夏是个姑娘家,你可别败坏人家名声,罚酒。”
关主席知道叶懋琮的酒量,跟他喝酒就没有看他醉过,于是连忙点头答应,乖乖罚酒,生怕被叶懋琮盯上,那肯定得醉倒在桌上了。
众人坐在桌边看热闹。
叶懋琮落座后不久,又起身提着酒杯去敬周政。
两人寒暄了几句,叶懋琮就切入了正题。
他道,“周主席,我一个朋友的女儿好像也在新区政协,刚刚其实我就在问夏科长这事儿,好像是叫朱佳佳。”
周政面色不变,点头道,“小朱不错。”
叶懋琮抬了抬杯子道,“请主席多关照。”
周政看着叶懋琮一杯酒下肚,点头道,“应该的。”
晚宴氛围极佳,叶懋琮风趣幽默,同关主席说笑,又不时同周政敬酒,一桌人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关主席据说是好酒量,但是醉得不轻,连周政今日都喝得颇多,只有叶懋琮人间清醒。
明明这一桌,他才是喝得最多的人。
夏瑾娴隔着圆桌,又仿佛看到了许晏清。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会对叶懋琮生出那么多好感。
因为,叶懋琮从某个角度看过去,尤其是不说话的时候,会有点像许晏清。
都说人啊,一辈子喜欢的就是那一种类型。
女孩子大多数喜欢的是自己父亲的那一型。
如果父亲很不堪,那很可能喜欢的就是父亲所没有的那种特质的男性。
不管是许晏清还是叶懋琮,都带着她渴望的那种沉稳气质。
散了席,送走了周政等人,夏瑾娴留在了最后,朱文浩问她怎么回去,她送朱文浩上车,并表示自己打车回去。
叶懋琮的车绕了一圈回来了,他坐在后座,放下车窗,对她道,“上车吧。”
夏瑾娴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她想,都这般年纪了,为什么要拘泥那么许多呢?
想试着再爱一个人就爱吧,如果真的不合适,那就散吧。
失去过一次,那种痛是什么滋味,既然有过体会,倒也不怕再试。
人生能够遇到的缘分,也不过就这么几场,为何不去尝试?
反正,从未得到过,也就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于是她很从容地理了理裙摆,提着包走了过去。
叶懋琮笑得很好看,嘴角的弧度让人心醉。
尤其此刻,夜色阑珊,而他的眼眸如星光,融在了这天幕里,与光影交映。
这个男人带着超群的气质,一言一行透出一番洒脱,不会让人觉得高傲,而是洞悉一切的豁达。
夏瑾娴上了车,他刻意挪近了些,问她,“我的任务完成得还行吗?”
夏瑾娴倒也不是那么矜持,既然决定试试,就不打算再玩欲拒还迎的把戏。
她于是也靠近些,凑近他的脸,挠了挠他的下巴道,“那就要看最后的效果了。”
叶懋琮顺势揽过她,借着酒意,克制地吻了吻她的额头道,“一年内保修。”
夏瑾娴说,“我以为是终身保修。”
叶懋琮顿了顿。
夏瑾娴于是明白过来他的想法,而这一瞬间的停顿也代表了他的态度。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
过了会儿,叶懋琮才道,“小娴,我是认真的,就因为是认真的,我更不想说一些甜言蜜语来骗你。”
夏瑾娴望着窗外,微微坐直了身体。
叶懋琮又更凑近了些,把她搂在了怀里。
然而她略带疏远的样子,让叶懋琮有些懊恼。
他只能解释道,“我会考虑更多现实的问题。”
夏瑾娴仍是看着窗外说,“我也是。”
代驾开车到了夏瑾娴家楼下,叶懋琮付了钱,让代驾先走。
夏瑾娴问,“你不让他送你回去了?”
叶懋琮抓着她的手道,“不想让这个电灯泡继续听墙角。”
人家刚刚都听了一路了,还差这点工夫么?
他这句话十足的孩子气,哪儿像个组织部副部长说出来的话?
夏瑾娴笑着问,“你想说什么呢?”
叶懋琮将她强势地揽在了怀里,抚摸着她的长发,对她道,“小娴,坦白说,我对你真的很倾心。但是你也知道,我们这种年纪的人——”
夏瑾娴捏了捏他的嘴,问,“你多大啊,就这种年纪了?”
叶懋琮捉着她作乱的手亲了亲道,“就比你大个十几岁。”
夏瑾娴纠正道,“八岁。”
叶懋琮故意问,“是吗?你可了解得真清楚。”
夏瑾娴知道他又在取笑自己的在意,哼了一声,倒是继续靠着他听他说话。
叶懋琮道,“我有个女儿,这你也知道了,我跟前妻大部分的事情,我也跟你说过了,但是我的家里,情况就更复杂一些。”
夏瑾娴点头道,“你是叶儒平先生的孙子。”这件事情,吴汀韬后来在电话里告知了。
吴汀韬是真的希望自己好,所以为她介绍了这么一个金光闪闪的红四代。
当然,吴汀韬也表示,如果夏瑾娴觉得不合适,也没有必要勉强。
叶儒平的名声其实在民间远超苏博徒,是一位传奇人物,他的父亲从战争年代走来,而他自己,则是解放后第一批大学生,为了社会主义建设,勤学苦读,走上仕途,成了一方封疆大吏。在西北最乱的时候,坐镇一方,最后功成身退,是从巅峰的位置上退下来的领导人。
虽然早已退出庙堂多年,但他为人中正刚直,培养了不少学生,这些人如今也都在位。
这些事情,有些是从吴汀韬那里听来的,有些是陪着鲁名威的时候,零零碎碎听到的。
从前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与之有关的人就真实地坐在自己身边,这种感受又不一样了。
“我父母一开始是坚决反对我结婚的,后来又坚决反对我离婚。但当我真的决定离婚之后,他们又希望孩子跟着我,希望让希希得到更好的教育。”叶懋琮说出这些的时候,握着她的那只手微微有些用力,仿佛生怕她听到这些,会直接推开他就走似的。
夏瑾娴的反应算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她问,“其实这件事情的关键在于,你怎么想?”
从前也曾遇到过一个他颇有些心动的女子,跟夏瑾娴完全不同,是很爽朗奔放的那种类型,性格应该是极其讨喜的。
对方听到这些后直接问,“你打算怎么解决?”
如果他知道如何破局,恐怕早就已经婚姻圆满,人生顺遂了。
这些年,他愧对希希和沈露曦,但也因为沈露曦的歇斯底里和反反复复的折磨,让他觉得心灰意冷。
好不容易从头收拾旧山河,却总是遇不到能够理解自己的人。
不如意事,往往十有八九。
很少会有人问他,他到底怎么想。
他搂着夏瑾娴,闻着她发间的香气,有些情动,他道,“我也不知道。”
夏瑾娴完全理解了他的处境,点头道,“人很难遇到愿意为自己奋不顾身的人。”
是啊,就是这四个字,奋不顾身。
夏瑾娴突然鼻子一酸,她说了一声,“抱歉。”
叶懋琮应了一声道,“无妨。”
夏瑾娴摇头道,“不是我做不到,而是我现在,好像还没有那么坚决。”
叶懋琮道,“坦诚就很好。”
夏瑾娴点头,把侧脸贴在他的肩膀上,用带着鼻音的声音道,“我们就试试看,走到哪里算哪里,你会不会觉得我贪心?”
叶懋琮笑了一声,夏瑾娴坐直了看向他。
叶懋琮吻了吻她的额头道,“别想那么多,先享受当下吧,这把年纪了,还肯谈一次恋爱,也算是很大的勇气。”
夏瑾娴道,“愿意陪你享受当下的女孩,恐怕很多,你要的不是这些。”
叶懋琮点了点她的鼻子道,“这么聪明的女孩,怎么会嫁不出去?”
夏瑾娴皱了皱鼻子道,“太聪明惹人讨厌。”
叶懋琮道,“那证明对方资质驽钝。”
借着酒意,两个人倒是说了很久的话,叶懋琮觉得自己这些年,大概真没有谁能让自己说这么多。
几乎是回到少年时,与同样意气风发的朋友,那般酣畅淋漓的聊天。
不必每说一句话都要斟酌思考再三,只是信马由缰,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偶尔夏瑾娴接两句俏皮话,也会惹得他大笑。
她认真倾听的样子很美,那双眼里表达的都是理解。
他说着自己先前在龙城当市委书记时候,卡着一个市长要上的项目,被人追踪,被人写举报信。
那段岁月真的很难熬,每次开常委会都要精心设计。
那位市长是本土派,他虽然已经在楚岭待了一段时间了,但毕竟打京城来。
一个地方的生态,总体风气都是排外的,下面的市县里,地方宗族势力盘根错节,也是因为这样,中组部才决定选调一批年轻干部过去充实干部队伍力量。
而他是那批干部中最年轻的,去的又是全省经济排位前三强的县级市,面对的形势可想而知,有多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