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得了这一条,再看与那女子一道的另一个长得像自己的女子,见她在长得像自己之外,嘴角莫名有几根黑毛的样子,若是仔细去看,有点……
像老鼠。
哦,这个是求子用到了她的指甲头发,那这一个应该就真的是老鼠,因为吃了她的指甲和头发,后面成精得了人形吧。
她心里猜测如是,宝月英华听了方才那个女子的回答,也去看她身边另一个姑娘,视线在她嘴上或多停留,他应该也瞧懂了一些,点点头,并未对那个女子动用法术,只是摆手唤二人过来道:
“你们俩说都不会写字,今天我刚好有空便教教你们吧。”说完,他忽然看身后的黄毛,柔声问她:“你会写字吗?哦,你有名字吗?”
黄毛!
肯定不能这么说,黄毛想了想,忽然记起一个名字,那已经是三千年前的事了,那时她还是个凡人,在小渔村里日出下海,日落归来。
那时的我,叫做……
“丫头,我就叫丫头。丫头就是我的名字。”
他愣了一下,而后对我说:“丫头怎么能是一个名字呢?我看你身上这件新的衣裳,红的样子跟你脸上的红霞一般,如裳,你就叫如裳吧。你因火中救人而脱去人身成为神官,那么你就姓炼吧。炼如裳,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
“丫头。”
黄毛说出久远之前她的名字,口里不禁一阵酸苦,她觉得自己在作死,但又好像就是想这样,即便是死我也想再来一次,毕竟……
他给我名字的那天,曾经是我生命里最美好,最光彩的时刻啊。
“我叫丫头,我好像……”久远而来的心痛,让黄毛不禁有些落寞,低头道:“没有名字。”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身边的光影好像都变化了一下,好似整个世界在她周围融化了一般,光变成水一样的东西,从四周好像变成了墙壁上的笔画一般的房屋花园蓝天白云中流下来。
错觉吗?
黄毛在心痛的同时感觉到一丝诡异的心惊,但她再抬头起来,无论是花园还是房子都还是老样子,难道说放下那奇怪的,整个世界都在融化的感觉是错觉,是过去的记忆太痛苦,太令我无法接受而导致的错觉。
黄毛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而后她注意到有人看着她,于是朝那专注得有些可怕的视线看去,看到宝月英华正低头凝视着她,没有表情,他漂亮的眼睛跟真正的宝石做出来的一样,美丽但没有活人的气息。
他……
好可怕!
“我做错了什么吗?主上?”黄毛有些害怕地问他,因为心痛还没离开,说话之间,她的眼角居然渗出了眼泪。
“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只是没有名字而已。嗯……”他想了想,嘴角带了笑,他的眼神便忽然间又恢复了温暖和亲和。
他说:“衣衣吧,你叫这个名字,从今天起。”
衣衣,是她的小名。只被他用过的小名。
如裳,不就是衣服吗?衣服,我的小衣衣。他曾经很多次,很多次,这样叫过我。
“好的,主上。”黄毛行礼谢过,心里又是害怕,又是……一种她也说不准的期待。而他点了点头,总算是又一次放过了她,走到那另外两个女子身边,教她们写字。
“先学握笔。”宝月英华说,但他说完只是指案头上的毛笔,并不着急以身示范。黄毛一下子又想到了什么。
她其实是左撇子,渔村杀鱼的时候就是。成了神官跟了他才有机会学写字,第一次写字,他以右手示范拿笔,她却以左手学着拿笔。
正当此时,岳思源又带了两个女孩子过来,门口请示了一下道:“主上,这两位姑娘也不会写字。”
“哦,那就一起吧。”宝月英华说,而后他见他最面前那个女子,也就是卖饼家的姑娘一直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做示范,便又指了一下桌上纸笔道:“把笔拿起来。”
这次那姑娘不得法,只得没有示范也伸手去拿笔。
她以左手拿笔,果然是因炼如裳的指甲头发而生的替身。她身边那长了老鼠胡子的姑娘则是以右手拿笔。
黄毛判断那姑娘应该吃下肚的指甲或者头发可能不会太多,所以没有她的坏毛病。而新进两个姑娘,其中之一实在是长得跟炼如裳不大一样,虽然也很美,但是美得不对地方。
忽然,黄毛看到那姑娘手腕上有个好像刻上去的轮廓状的马型的疤,居然一下子就知道了她的来历。
还记得那是她第二次被宝月英华重罚,压在娥眉山下一百年。山底黑洞,除了一些岩壁里渗出的山泉水,别的什么都没有。还是一百年,太无聊,太无聊了!
黄毛就搜刮了山壁上能搜刮到的泥土灰尘,给自己捏了个泥塑人偶。她手工奇烂,脸捏得不像自己是自然,但她为了让自己知道这就是她,在娃娃的手腕上画上了跟自己一样的疤。只是泥塑人偶,她画小马肯定就是画个马的轮廓了事啦。
就这么,那泥塑人偶跟了她一百年,她抱着它睡抱着它讲话,还抱着它哭过。
想想那也是千年之前的事了,这人偶居然得了生命,还跟她一样被召唤了过来,这还真是没想到啊。
黄毛想到此,不禁去看那人偶姑娘,没想那人偶姑娘也正看她。但不知出于怎样的原因,黄毛和那姑娘在看到彼此的刹那都匆匆把视线给移开了。
到那姑娘拿笔,她先伸了右手,但中途又换了左手。黄毛瞧见了她换手,自己想了想,也以左手握笔了。
就这么五个人学写字,三个左右,两个右手。
宝月英华好像也格外注意了一番几人握笔的不同手,而后他以右手拿了一支笔来,几乎立刻那卖饼家的姑娘就换了手,有些慌地对宝月英华说:“弄错了,弄错了。呵呵呵,我怎么连左右都不分呢,呵呵呵。”
宝月英华看她一眼,好像是笑了笑,却没有再问她《仙君爱劫杀》的事,而他们方才其实是在聊这个的,只是中途宝月给黄毛取名字就暂时忘了。
那泥偶姑娘见她前面的卖饼家姑娘换了手,当即问宝月英华:“我也要换手吗?写字只能用右手的吗?”
宝月英华定睛看她,点了点头,嘴角一闪而过不易察觉的笑容,但他笑过之后立刻有拧眉看向那姑娘,似乎是觉得她的长相非常不好的样子。
黄毛见两人还手,再看自己还是左手拿笔,不知怎样做才是对的。而宝月英华也在此时,转头看她,温和笑道:“你怎么也是左手拿笔呢?”
“不行吗?”黄毛看向他,觉得他的眼神真的好温暖好温柔,他一向如此,待人接物从不出错,行事做人堪称完美。
不然,为何明明仙哥不管是年级还是法力都胜他一筹,太山君仙去之后,五岳之首却是他不是别人呢?
“也是可以的。”他点点头,而后以一种哄着小孩子一般的语调对黄毛说:“只是别人都用右手,你偏要用左手。会很辛苦的,衣衣。”
只是别人都用右手,你偏要用左手,会很辛苦的,衣衣。
这是他说过的话,在很久很久,久到都好像是前一世,前前前一世一般的记忆。
而且……
那本来都是黄毛最美好,最快乐的记忆,像那个被橘子味冰沙弄脏的箱子里曾经装满的东西一样,那本该都是她最美好的东西,此一时,却好像注视了太久太阳的眼睛突然合上,白炽的日头变成纯黑,深蓝的天空却忽然间变成惨白,黑白为之颠倒,快乐和悲伤就在一瞬间。
“我不怕辛苦,从来都不怕,却怕……”
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