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乐舒见状悄悄转了话题,“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紫璃,你猜猜我在宫里遇到谁了?”
紫璃沉思片刻,试探问道,“啊,不会是那个财大气粗的珣阳李家小姐吧?能叫你记在心里的死对头,除了她,我实在想不起别人来了。”
君亦远一听她们这口气,开始好奇起她们有过什么渊源。
“她怎么也在宫里?”
“她如今是瑛夫人。”
“她可为难你了?当年她与你就不对头,你们俩见面就掐。”
“为难倒谈不上,不过没个好脸色就是了,她头一回见我,便当众骂我见异思迁,附凤攀龙,你不知道,宫里到处在传我抛弃情郎入宫侍君。”
“她知道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何来的脸面敢说这样的话,真是气死我了,什么人哪,她当年追公子的时候,那才叫一精彩绝伦,下回她再敢口出狂言,你便把她那些丑事抖搂出来,看是谁没脸。”
君亦远听到这里茅塞顿开,“原来她喜欢过云浈兄,欸,既说到这里,本王也不得不为自己正名,你们两个总说本王招蜂引蝶,殊不知那些姑娘围将过来时,眼睛可没少偷瞄云浈兄。”
云乐舒听了这话再没有从前那种骄傲,反而觉得忧怯。
紫璃侧过脸朝君亦远投去一记警示的目光,君亦远呵呵干笑了一声,急忙找补,“那什么,紫璃你给讲讲那李钰春都做了什么丑事?”
紫璃便讲起当年的事情来,说到有趣的地方,还与云乐舒笑得花枝乱颤。
君亦远不敢再随意搭话,便只把剥了壳的果子递给紫璃吃,或见她说得口干舌燥适时递上茶水。
从他们两个进来云乐舒便留意观察,他们二人举止投足透着不寻常的亲昵,该是朝夕相处了有一段时日才能变得如此熟稔,再看君亦远对紫璃热络的态度,云乐舒心如明镜,只怕是二人出去一趟,经历了些事情,生出情意来了。
不知为何,说着说着又说到出宫,紫璃道,“我就在王府等你,到时我便陪你去找公子和先生。”
君亦远闻言,端着茶杯盏的手一僵,含糊喝了一口,显得心不在焉。
云乐舒看他失了魂的模样,故意打趣,“紫璃,只怕我把你拐跑,有人要偷偷哭了。”
犹是紫璃这样的粗线条也听出了云乐舒的意思,却依旧嘴硬,“总之我要陪在你身边,我不放心你自己一个人的。”
君亦远却被云乐舒那含沙射影的一句话激得老脸一红,随即又为紫璃的决绝感到失落,“乐舒妹妹又会武功又会易容还会医术,你瞎操什么心,人家是找心上人去,你一个姑娘家也老大不小了,也不嫌害臊?”
云乐舒在心中窃笑。
“我哪里就不知害臊了?”紫璃怒道,手中的一颗果子便砸在君亦远的脑瓜子上,惊得云乐舒瞪大眼睛。
这......还是她家温柔可爱的紫璃吗?
怎么就敢对君亦远大打出手了?云乐舒心里对他们二人的关系好似有了新的认知。
君亦远“啊”的一声,大喊,“我肿了个包。”
一边揉被砸中的部位,一边侧着身子偷偷朝云乐舒使眼色,让她帮忙说说好话。
紫璃懒得理他,“这果子能有多重,别演戏了,每次都这样诓骗,我早识破了。”
云乐舒探了探手边石芙蓉白玉盅的温度,起身将那炖盅送到紫璃面前,“肖嬷嬷亲自炖的润肺生津茶,是顶好的东西,又好喝又养生,喝了消消气。”
紫璃便轻手接过,打开一看,却傻了眼,“这哪里是茶,倒像是汤。”试着喝了几口,却忍不住夸赞,“确实好喝。”
“肖嬷嬷的厨艺若认第二,绝没有人敢称第一。”云乐舒摸摸自己日渐圆润的下颌,叹道,“再任由嬷嬷这样投喂下去,只怕到出宫见师兄时,我已变成个胖姑娘了。”
紫璃道,“我真想与这位肖嬷嬷请教请教。”
君亦远仍捂着头,意有所指道,“肖嬷嬷可不是一般人能请得动的,除非你有天大的面子,比如说......王妃、诰命、官眷之类,那兴许还能行。”
紫璃垂头喝着润肺生津茶,越喝越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云乐舒便借着说了心里的话,“紫璃,我希望你幸福,我希望你也能有人照顾,我不想你一辈子为了我而活。”
从有记忆起,紫璃就一直在身边与她作伴,她们相依为命、惺惺相惜,早无主仆之别,她一直把她当做姐妹看待,也对她天生的自轻感感到无奈,无论怎样劝她,她始终执意以奴婢自称,大抵是觉得只有如此才能永远留在她身边吧。
“小姐,你说这些是何意?”就算云乐舒早已将她的卖身契烧成了灰烬,她却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要离开她啊。
“我要用我的一生去追随他,但我不能也要求你舍弃你的一生,来追随我啊。”
“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怎能......”
眼泪无声,落在白玉盅内。
“你有没有想过,我今后都可能像飘零的浮萍一样?”云乐舒脸上仍带着温温的笑,眼睛红红的,“紫璃,我们一直想要的不就是安宁和幸福吗,哪怕不幸福,安宁也是可以的,我只是希望,我们之间至少有一人得美梦成真吧。”
君亦远看着云乐舒,不止一次地想,原来这便是所谓“造化弄人”。
紫璃哽咽道,“我陪你找到公子和先生,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在一起,不好吗?”
“师父他最后一次见我,还劝我永绝此念,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取得他的谅解,”云乐舒苦涩一笑,笑出两行泪来,“师兄他走了这么久,鱼笺雁书,半封也无,他若是与我一样不惧习俗教化,情深如旧,又怎会是这般态度?我只怕他不仅躲着师父,将来待我追去时,他也要躲着我,若他真铁了心躲到哪处世外桃林,我大概真的会似一叶浮萍,在泛泛人海里飘荡至死......”
究竟能否找到云浈,她心中根本无底,若是一辈子也找不到他,余下半生便只能在寻觅中度过,又何苦拖着紫璃陪她奔波苦熬。
“擦擦泪,要是让皇兄知晓我们招你哭成这样,下回要见你可就难了。”君亦远说着话,眼睛却看着紫璃。
两心相许还能相守一生实在不易,若是......若是确定了心意,定要牢牢守住,不叫任何人有机会横加阻拦。
紫璃仰头,一把擦干泪水,顷刻间露出笑颜,眼眶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笑得滑稽,“好了好了,快别哭了......公子若知道你哭成这个样子只怕心疼死了,至于我嘛,不必担心,王府的人待我很好。”
不过一句“王府的人待我很好”,君亦远便似吃了迷魂药一样飘飘然起来,他直起身子,向云乐舒郑重道,“乐舒妹妹你放心,紫璃本王会替你照顾好的。”
“有王爷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日后紫璃或驻留山中,或另觅去处,或于王府长留,还要看她自己的意思,王爷,善自努力吧。”
“本王自会努力的。”君亦远抛了个媚眼,又变回玩世不恭的模样。
紫璃心中动荡,往返垠梁、沪洲这一路,他们拌嘴打架,争论不休,却不知何时种了情根,发了爱芽,彼此虽未言明,却已心知,可她心中仍有诸多牵挂,诸多矛盾,诸多迟疑,也尚未知彼此心中那情分到底有多深厚,是否能扛过霜凋夏緑,扛过人情往复。
“我说,你们在外面玩了这么久,又给亦萱带礼物,什么兔儿鞋、双鱼香囊、纸鸢的,看来玩得还挺开心?”云乐舒盯着紫璃失神的模样,笑眯眯又道,“有什么有趣的可否说来听听?”
紫璃目光闪躲,埋头饮润肺生津茶。
“这一路不过就是连哄带骗地让小梨子代劳替亦萱选礼物,本王这些年什么都给那小丫头买过了,实在是想不好;然后就是带着她游山玩水赏景......嗯......还有吃好吃的。”
“可,王爷你不是带着她去追我师父的吗?”
“本王办事不力,在垠梁时确有过一回已经快追上了,可偏偏本王那车夫半路跑了,连累本王一个尊贵王爷亲自赶车,这才与罗医师失之交臂,自那日起,便似无头苍蝇似的,又是迷路乡野,又是遇险山林,后来实在没办法才回了珣阳,本王深以为愧,只好更加卖力讨好小梨子了......”
云乐舒大概听出些暗度陈仓的意味,却也不揭穿,只眯着眼饶有兴味地听着。
紫璃却又往他身上砸了一颗果子,“说了不要给我取外号,什么小梨子,你还是小苹果呢。”
“好好好,本王认输,你不是小梨子,小梨子是本王府里那条爱咬人的小狼狗......”君亦远捂着头,一副倒戈卸甲的模样,嘴里依旧不饶人,眼中也含了笑。
“你才是小狼狗。”紫璃撂下白玉盅,作势要揍君亦远,闹得君亦远直求饶。
也不知是为什么,每一次都能被他逗得七窍生烟。
云乐舒看着他们闹腾笑骂,也被逗得直发笑,直持续到开门送客时脸上还带着笑,以至于肖嬷嬷、印雪几个送他们出门时很明显地多了几分热情。
肖嬷嬷甚至还忍不住说了句,“王爷,姑娘,你们有空常来,下回来老奴给你们做好吃的。”
君亦远对此,很是受宠若惊,又觉云乐舒如今被当作颔下之珠般地拥簇着,一喜一怒皆令上下牵念着,倒真有几分殊宠妖妃的意味,不禁对君亦止莫名地担忧起来,但愿他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出宫时君亦远试探地问紫璃,“他们二人到底是亲兄妹,强行结合有违天理,若我皇兄真动了心,乐舒妹妹从此留在宫中与他琴瑟和鸣,难道不好?”
紫璃几乎没有犹豫,“不好。我支持她出宫去寻公子,并不是真的盼着他俩在一块......”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雕金绘彩的额枋画柱,眼神里满是慎肃,“公子他是个束身自重、身心负累之人,先生亲手为他设了那桎梏,他这一生恐怕再也挣脱不开,他是不会答应小姐的。”
君亦远实在不懂,“既然如此,那为何乐舒妹妹就不能换一个人爱?为什么就非要她去出宫去撞那南墙?”
“你不懂,他是皇帝,这宫中是囚笼,还是充满刀光剑影的囚笼。小姐她即便不能和公子在一块,她也该自由地活在天地间,看苍山暮雪、大漠孤烟,听乌篷夜雨、虫鸣螽跃,置身于广袤辽阔之境,她的眼界心境开阔了,才能放下与公子的那些过往,腾出位置给别的人,绝不能留在这宫中与其他女人缠斗至死。”
她这么说,君亦远就全懂了。
君亦远和紫璃走后,天已开始黑了,用过膳后君亦止还未回来,云乐舒因晚膳吃多了撑得慌,印雪、慕梅便陪着云乐舒去散心消食。
“这是怎么了?”见慕梅一路闷闷不乐,云乐舒忍不住问,“你今儿统共也没说几句话,方才欲言又止的想对我说什么?”
“没有......”慕梅垂着头,闷声道。
云乐舒想了想,试探地问,“关于立后之事?”
慕梅被猜中心事,抬眸看向云乐舒,云乐舒便知自己猜对了。
“宫里宫外有争议,这很正常。”她语气稀松,风吹得她长发飞扬,她随意抚了抚头发,慢悠悠地走着,似乎毫不在意这些争议。
自从知道立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之后,她便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反正一年之后君亦止自会寻个由头让她出宫。
“可她们说夫人是狐狸精,蛊惑君上立您为后,而且奴婢听说,前朝好多大臣都已经联合御史台上奏,势要阻止立后大典。”
君上立心爱之人为后,怎就说成是蛊惑?再说,她们夫人虽然美丽,却何曾做过狐媚惑主的事儿,她有时倒觉得夫人待君上有些——不上心?
“慕梅,不可妄言。”印雪道。
君上必定不愿夫人受此等言论烦扰,她们的职责是照顾好夫人,安抚好夫人,为君上解忧,而非给她添堵。
慕梅便闭了嘴不敢再说话,只默默跟在旁边,想到永寿宫的人趾高气扬、冷嘲热讽的样子,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
云乐舒虽对这些事情不甚关心,君亦止也不与她说这些,可听慕梅这么说来,不免也为君亦止捏了把汗,御史台最是公正无私,守正不挠,这都被那几个世家大族撬动了,可见君亦止要立她,是何等逆情悖理之举。
但他若在此偃旗息鼓,连这第一步都迈不过去,任由前朝后宫搅和在一处,接下来阻挫几何,便更加说不准了,图璧已然安定,却也禁不起什么外戚专权乱政之事,君亦止既迫于形势应了纳妃之事,让皇甫明月做了后妃,便不可能将这一步让出去。
没有一个皇帝不想集所有大权于自己手中,还不受任何约束,君亦止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