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文渊果然亲自押送了数车货到了渡口。
他按船老大指引,命手下将数十个大箱搬上船舱,火烧眉毛尖地径直到船厅找买家商榷验收交割之事。
“刘老板,货已带到,烦请找几个人到船舱清点。”文渊撩帘入船厅,与流川拱手道。
流川化名刘姓商贾,一直是他负责对接私购军械之事,文家的人都称他为刘老板。
“辛苦文公子,一路奔波,先饮口茶解解渴,我这就让人去清点。”流川指了指案上的茶,示意他坐下,又唤来船老大,吩咐他们仔细验货。
“刘老板,你经由我爹故友引荐来此,又给足了诚意,我们才冒险蹚了这趟浑水为你们搞来了这些,此事你我皆知为图璧律法所不容,还请彼此守口如瓶,别生是非,日后咱们也还能长期合作,在下也希望刘老板能成我家的老主顾。”文渊呷了口茶,话里话外有敲打之意。
若不是对方人脉通达,并有父亲的好友作保,又一下给了五成定金,他们和楚濮也不会开了这个口子开始打私铸兵器的主意。
此前工部安插有他们的人,他们手里自然也留了些兵器铸造谱,工匠虽不曾造过,却也能照图纸仿制个大概。
交期紧急,为了及时供货,他们便隐占了官府聘用的役使和工匠,命他们通宵达旦日夜不停地赶工,期间还要保证供给宫里的贡品准时送出,有一两个身体差的甚至倒在冶炼场子里,再也醒不过来,他们还要想办法压下事端、瞒住上面的人,这几日楚家、文家和表哥忙忙碌碌的便是为了这些事情在奔走。
如今总算能按期交货,至于私购兵器用于何处,对方只说他们当地官商大户屋宅防守多有所需,但因官府管控得严,不太够用,常派人到黑市高价求购,他们嗅到商机才兵行险着,赚这刀口上的钱。
究竟是不是,他们不在乎,反正这些刀戟枪箭,根本没有落印,渡口负责来往登记检阅放行的官役也是他们的人,面上肯定做得干干净净天衣无缝,就算捅到其他官府中人那里去,也自有楚濮出面调解,毕竟那冶炼场也有他的一半。
“文公子请放心,你我皆是爽快、明白事儿的人,都知道此事捅出去,于你我都不利,我知道该怎么做。”流川客气笑道。
“运货出入港可是需要官府落印公凭的,你们是如何打算的,从金陵出去,我自有办法帮你们周旋,可到时候入汴州港,我可就鞭长莫及了。”文渊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眉梢挂着笑,说话轻快,语气也客气得很。
“这点我早已有打算,便不劳文公子费心了。”
文渊隔着船帘看着江上浪打浪,竖着耳朵听着船舱中点货验货铿铿锵锵的碎响,渐渐感到不耐,不禁唠叨起来,“怎么这么慢啊,不就是数十箱货吗?怎么还没清点完?”
流川看他如坐针毡,片刻都坐不住的模样,笑道,“若是数量没有问题,余款定不会少了你的,文公子无须如此心急吧?”
文渊却畅快地笑了起来,换了副春风得意的面孔说道,“刘老板,你有所不知,在我这里,千金万金也难抵美人一笑,你这余款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碍于家父嘱托,不敢不来罢了。”
这边文渊的笑乍然钻进隔间岳暻的耳里,引得岳暻深深皱起眉,眼中浮起厌恶之色来。
“看来文公子家中是有佳人静候,才这般心急如焚想赶回去?”流川顺他意思打趣道。
“不瞒你说,昨日我偶然得了一个女人,可巧,竟是我终日魂牵梦萦、思之如狂的那个,若是这等妙事落在你头上,你说,你还能不心急吗?只怕是比我还急吧?若不是今日家父有事,将这批货的交割交予了我,我昨夜就与她芙蓉帐暖度春宵了......”文渊毫不避讳地倾吐自己那桩艳事,莫不得意。
他光是说话,眼角眉梢都已染了春意,一双眼睛里,全是浓酽的欲。
流川在心里嘲他实在不愧淫魔之名,他们来金陵数日,便听过不少此人的风流韵事,其中还有些施为手段颇为过火乖奇,真叫人开了眼界。
不一会儿,船老大进来禀告,“爷,里面清点完毕了,数量正好。”随后将货品数目单子呈于流川。
文渊立起身来,笑道,“刘老板放心,做生意讲究信誉,必然不会缺斤少两,还请速速办妥收尾,好让我赶紧回我那温柔乡销魂窟去,小娘子正等我怜宠呢。”
流川在单子上落了名盖上手印,将底单递于文渊,又请他稍候,“稍候片刻。”便到隔间去取银票。
岳暻心不在焉地将银票递给流川,侧身望着窗外的河道凝思,半天没有说话,眉头却越蹙越紧。
待文渊拿了银票走了片刻,他不知为何,耳边不自觉响起文渊方才那番淫词浪语,突然就想起云乐舒昨夜被押解着离去的背影,眼神一动,倏地站起身,似拿定了什么主意。
“公子,我们可以启程了。”流川提醒道。
“给我备匹快马,要快。”
流川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命人去取马。
......
听雨别苑
红日西垂,落日余晖映得别苑里的尺山寸水都似铺设了一层黄金,山光水色看来更似人间仙境。
只可惜云乐舒无福观瞻,此刻她被关在房中,还被反绑住双手,只能麻木地盯着自己雪白的脚丫子,很久都没有挪动一分。
她从前总是自傲,觉得自己天生有浑身解数,神通广大,就连那几乎难于登天的两度逃宫皆十分顺遂,年少时又总是逞勇斗邪,偏每次都能如愿惩治坏人,叫她以为自己真的无所不能,凡事都能经她手转逆为顺,有什么难题也都能轻易化解。
可经此一遭,原来是她高估了自己,遇到这样山穷水尽的时刻,她什么都做不了,如同刀俎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文欢文心像是报复她似的,早上过来撂下一句,“请娘子本分些,否则爷儿那有你好受的。”
然后也不在她跟前盯着了,直接锁了门守在门外,期间无论她说什么她们都一概不应,一副油盐不入的样子,她半分办法也没有。
也是,早上把她们两个整得够呛,生气也是应当的。
可是她们竟然一整天都不给她食物和水,足足叫她饿到现在,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哪怕送来山珍海味,她如今也没有胃口。
天快黑了,屋内渐渐笼罩在黑暗里,她发觉自己已经看不真切自己的脚丫子了,也没有人来给她掌个灯。
她倚在床头,想着若是文渊来了,她要说些什么先拖延住他,正想着,便听到门外一阵动静,文渊的声音透过门传了进来,“无妨,饿着更好。”
男女交欢,吃得太饱足,孟浪太过反而不好,在女子殚弱又虚乏时行事,既可任他予取予求,又能轻易制服,尤其那娇弱的啼哭,无力的低吟,弱柳欲折的柔嘤,听来最是动人。
文渊来时已用了膳,净了身,还吃了些进补的汤药,此时连走起路来都觉脚下生风,神清气爽,一日的劳累疲乏竟全都随那药消散而去。
他站在门外,文欢旋即将铜锁打开,命人点起烛火来。
云乐舒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来,接着便有满屋的光亮落入眼里,她转过头,闭上被火光刺激到的眼睛。
待眼睛的不适缓和了些,她才睁开眼睛,便看到穿着一身藏蓝色轻袍的文渊径直朝床榻走来,面上带着笑。
“数月不见,好不容易见到了,却因别的事儿耽搁了,总没有机会和你单独说说话。”他正经时,说起话来也颇有文质彬彬的风度。
屋内燃了三盏灯,文渊的脸在葳蕤的灯光中显得红光盈盈,云乐舒警惕地盯着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
“现在总算抽开身来陪你了,你可期待见到我?就像我期待见到你一样。”文渊柔情地盯着她,兀自接着说道。
云乐舒仍是一脸漠然,没有什么表情,文渊一屁股坐到床上,看了看她那被反捆着的手,很有耐心地凑上前去,一点点地诱她开口,“你说一句话,说了,我便替你解开。”
被反手绑了一日,她早就疼痛难忍,听到文渊这么说,她抬眸,眼底冒出一丝求饶的意思来,终究是忍了又忍,才勉强说了两个字,“解开。”
文渊心里畅快得很,她这样别扭反而叫他觉得有趣。
今夜这么长,何愁没有时间与她慢慢磨合,于是他也便说话算话,帮她解开了绳子。
绳子已经把她的手勒出了一圈红肿,那样一双皓腕实在不该生出这样的伤痕来,文渊心里浮起一丝怒意,想喊那些不懂事的下人进来骂骂,忽又想起下人与他禀报今早别苑里发生的事情,才又作罢。
云乐舒的手得了自由,忙换着手左右轻揉,不光手腕疼,整条胳膊都很酸痛,她看了一眼文渊,偷偷地往床的内侧挪了挪,文渊勾唇笑着,突然问她,“想不想喝水?”
于是她又没骨气地点了点头。
文渊得令,便朝着门外吩咐道,“取水来,再拿些薄荷膏来。”
不消片刻就有人送来了水和药膏,云乐舒想下床去饮,文渊却没有让开的意思,只气定神闲地看着她,待她准备越过他从床角下床时,竟伸手一把将她拦腰抱住,把她吓得一激灵,一下便挣脱开去,躲到床的最里面。
“我去拿来喂给你喝。”掌间还留有抚过柔软腰肢的馨香和暖意,文渊捏着掌心,耐性十足。
云乐舒气急,谁要他喂,她又不是没手。
文渊给她倒了一杯水,侧身往她身便凑了凑,好像真的打算直接喂到她嘴里。
云乐舒快手将水抢了过来,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一杯水下肚,竟有种久旱逢甘霖的舒爽。
文渊仔细端详着她的模样,今日这一身倒是素雅,他从来没有见过她穿这样素色的衣裳,没想到穿在她身上,也是相当好看,既清绝又娴雅。
一头乌发与发带缠绕,松松散散,一半垂于胸前,一半披于肩后,面容清妩,未施粉黛一分,未饰珠玉一厘,却仍美得让人心潮汹涌。
“你过来。”他哄小猫似的招了招手,“我替你擦药。”
云乐舒自是不肯,窝在床角一动不动。
“你若是不过来,我自有我的法子治你,趁我现在还有闲情耐心,过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好女不与男斗。
云乐舒想了想还是乖乖地挪了出来,看了一眼文渊的脸色,见他面色平和才稍放下心,若是把他惹急了,他真是可能做出冲动的事儿来。
云乐舒将杯子放到床沿,伸出手由着文渊给她上药,薄荷清香冰凉,抹在伤处她果真觉得舒服些了。
“当时我因你挨了一百杖,每日便要用好几罐这样的伤药。”文渊一边帮她抹着药,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起去年的事情,“那一百杖的痛其实很快便消去了,但你当时打我的那两个耳光我却是记到了今日,你可真是下了狠手。”
“当时我心情不好,你偏来招惹,下手时就有些不知轻重,那一百杖不关我的事,你别算在我头上,你若是要报复我,我让你打回来那两巴掌,可能让你消气?”云乐舒语气软了又软,开始使用怀柔法。
“我怎么舍得打你?”文渊收起薄荷膏,轻轻拿手背抚了抚云乐舒的脸,继续说道,“怜惜都来不及。”
这话又叫她怎么接?
“你从宫里逃出来,必定不容易吧?你怎么就有这样的胆量。”不仅私逃出宫,还敢到他眼皮底下张扬招惹。
文渊感受着手下的温暖细腻,动作愈发迟缓,像是在触碰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确实不容易,这一路受了好些苦。”为避开那只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的手,她假装擦了擦泪,不着痕迹地垂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