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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浈本想在汴州暂住一段时日,为免暴露身份,也与关雪河言定不再接诊患者。

那日却意外遇见何伯的女儿何姑娘,实难推却只好应邀到其家中为何伯问诊开方,几人闲聊下方知有位叫“白萂”的姑娘曾经打听过他,他后来又在路上发现了云乐舒留下的云形印记。

那般巧合。

那云朵形状刻得潦草,可他几乎没有半分迟疑,便认了出来。

当她渐渐靠近自己,被他感知,他才发现他一直以来刻意逃避的情感,在一弹指间山崩海啸,扑面而来。

他对自己说,便容自己偷偷看她一眼罢,一眼就好。

于是,他终于见到了他魂牵梦萦的人,见到了他心底想见而不敢见的人。

他自诩端方君子,修身自律,最鄙夷窥牖小儿之行,却不想一连几日藏于隐蔽处暗窥于她。

看她倚在窗前愁绪万千,看她伏案勾画凝神绘图,看她晨起修习八段锦,看她指尖飞针赫赫生风,看她追着兔子在田间撒欢,看她似寻常女子井边浣衣洗菜,看她像只小麻雀围着淳朴的一家人忙碌,聒噪而欢快。

是啊,没有他,她也能过得很好。

她再不是当年那个拉着他的衣角哭哭啼啼,说没有师兄便活不了的小丫头了。

她就该如此寄居于山林小筑,与淳厚之人为伴,过着简单快乐的生活,不应与他搅和到一起,也不该回到深不可测的宫中去。

她至今犹被一叶障目,满心执念,他须得痛下决心,助她放下这段感情。

一连几日他都魂不守舍,关雪河看在眼里,便劝他与师妹见面,好歹面对面地疏解心结。

他本答应了,可岳国战区民众伤亡、急求民间医者赴前线援助的事情突然袭来,汴州民间自主集结的仁义之士如弦在箭,他义不容辞。

到底奔赴前线医援是不是刻不容缓到连半日时间都腾不出,关雪河比云浈还要清楚,他无非是寻了个过得去的借口逃离现实罢了。

关雪河不懂,从医救人时那般果断自如的云浈为何在感情一事上如此恇怯踟蹰。

......

云乐舒哭了一场,发泄了一番,心里仍堵着气,勉强打起精神替元大娘针灸按摩。

元大娘想起日前房氏那番话,几番犹豫后,终于打定主意想明着把自己的遗愿说出来,别的人是全指望不上了,唯有白萂一人才能令她放心。

她如今已与家中决裂,一介孤女投靠到这里来,无依无靠的,如今尚可凭着一口硬气过活,将来老了无儿女傍身,无男人庇护,岂不落个晚景凄凉,她若有意到外面寻夫婿,她这样好容貌,又有一手赚钱本事,难保不被人骗。

与她相处了这些日子,她待他们如一家人一样,看来是极喜欢这里的,虽说总喜欢镇上的新奇玩意儿,也贪玩些,花钱也没个把控,却看得出是心慕田园,喜好恬淡的人。

也许嫁与元康,这样平宁祥和地在这茆屋过一辈子她是愿意的呢?

元康将家中琐碎的活儿都拾掇完毕,便坐在床边的木凳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云乐舒为母亲施针。

他见云乐舒眉间愁绪依旧难平,不禁有些忧心。

元大娘看在眼里,鼓起勇气说道,“丫头,有你是我元家的福气,我老婆子若能在入土前看到你成我元家的儿媳妇,便死也瞑目了。”

云乐舒停下手中动作,有些没反应过来。

元大娘见她没有立即拒绝,又没有表示抗拒,忙趁热打铁,问道,“你看康儿他可合你的意?他的哑疾并非娘胎里带的,将来不会影响生儿育女,康儿极孝顺体贴,会疼人,爱干净,肯吃苦,模样也端正,做夫婿必定会顾家爱妻,不会欺负人的,他......”

元康惊诧又羞愧地站起身,用力地比划,“娘,我不要白姑娘!”

元大娘不料先站起来反对的是自己的儿子,想到她这般豁出老脸主动向人求亲,儿子却这般不堪用,一时火气攻心,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咳嗽,竟生生咳出一口血来。

她歪倒在床上,一口一口艰难地喘着气。

云乐舒忙给元康递了个眼色,让他切勿再刺激了老人家,又扶元大娘睡下,替她擦了血,安抚道,“大娘,容我想想,您别着急。”

便拉着元康出门去。

久病之人,心志溃靡,很容易胡思乱想,也很容易产生极端想法,云乐舒很理解,也很同情。

是以每一次即便她听懂了元大娘的意思,也只默不作声或三言两语拨开话题。

可今夜元大娘显是非要她给出答复了,她若是冷言拒绝,元大娘或不是吐血这么简单,当场气绝身亡也有可能。

她此番回来已给元家添了麻烦,若元大娘因她而死,她怎么对得住元家兄弟俩。

元康双手交叠紧握,不安地摩挲着,粗眉皱成一团,眼眸不安地转动,很是惊慌失措。

“气急攻心致吐血,暂时无性命之忧,先让她静一下心,元大哥,你别再刺激她了。”云乐舒蹙眉道。

元康闻言,稍稍落了心。

“娘怎么了?”陈孚从厨房走出,恰听见吐血二字,惊问。

元康朝他比划了几下,陈孚惊讶地捂住嘴,才转头问云乐舒,“娘她要姐姐嫁给大哥?”

云乐舒点了点头,看着元康麦色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又想到那封被她撕成碎片的信,心里百味杂陈。

没错,她不敢冒着生命危险,不敢冒着再次被君亦止幽禁永失自由的风险跑去槐里,更不敢跑去岳国边境,混迹在岳暻眼皮子底下,云浈笃定她不敢,所以留了信要她打消念头。

他不让她去找他,又不肯前来相见——

那么,若是她与别人成婚,邀他入席,他会来吧?他会吧?

她于心底反复自问。

“元大哥,我们假装成婚,圆大娘的心愿吧。”

元康与陈孚闻言嗟惊,元康的目光尽是惊叹,而后又悄然藏了几分敬慕。

云乐舒说这话时的模样果决得不像个女子。

她待人圆融和煦,待人宽和豪爽,日常小事皆可妥协,可一到紧要关头,她做任何决定都异常决绝,他实在折服于她这股说一不二的气性。

“心病难除,若想让她了无遗憾地度过这最后的时光,唯有此计可行,元大哥你不必觉得为难,我也想借此逼那个人出来见我,我与你保证,会以儿媳妇的身份陪元大娘走完余下时光,绝不会露馅。”云乐舒缓缓说道,“如此也算两头有益......”

即便只是演戏,元康看向云乐舒的目光亦充满了感激,他重重点了点头,比划道,“白姑娘,此事有辱你的名节,委屈你了。”

云乐舒摇头,淡然笑道,“我漂泊于世,从不畏世俗眼光,我反倒担心元大哥因为这桩门面婚事误了将来议亲,男子二婚,人家姑娘多少也会介意的。”

元康只咧嘴一笑,似乎满不在意。

二人既商定,很快便将意思转达给元大娘,元大娘喜出望外,翌日一早便打发了陈孚去请人算成婚吉日。

可不巧,宜嫁娶的良辰吉日最快也要等到正月初一,对此元大娘与云乐舒都表现出了莫大的惋惜焦虑。

元大娘生怕自己的身体拖不到新年,见不到他们二人成婚的场面,还担心事缓生变,怕这桩婚事出点什么意外。

云乐舒则是担心云浈到边境救治伤员,战事休毕后他会立即离开当地,找一个山高水远的地方让她永远也找不到,那她这婚事便是白费心机一场。

元大娘到底信天命,虽心下焦虑,却仍按着正月初一的时日给二人筹备婚事,只是对自己的身体看得愈发紧要了。

她不似从前只顾躺在床上,主动与大夫要了方子每日准时喝,元康要扶她到院外散步她也不再拒绝,还能在厨房偶尔替元康打打下手,儿子的婚事她尽量亲力亲为。

村中之人听闻元家有喜,更是主动到元家来出谋划策,三天两头地总有些人往家里来,元大娘竟交际自如,精神头一日比一日好,元康兄弟二人瞧着,心里头也高兴。

自婚期定下,原本幽静的小茆屋来往的人也多了起来,大部分人是借着交流婚事的由头想来一睹新娘子容貌的。

云乐舒的身份毕竟敏感,便每日一早躲开,找了处废弃的茅庐绘她的首饰草图。

婚期与新年撞在一起,又要筹办婚宴还要置办年货,少不得要花钱,她只好更加努力画图,也常常往李记工坊跑,偶尔也亲自到高门贵户后院去与太太小姐们推新品。

听陈孚说,岳国与夷狄之战胶着,临近城郭深受战火波及,边地百姓伤亡不少,苦不堪言。

除岳国当局指派的医士外,民间的乡医也都积极投入救援之中,焚膏继晷、废寝忘食,就连槐里的百姓都自发地捐赠粮食衣物,祝愿岳国早日驱逐夷狄。

云乐舒便只能将那封早写下的信按下不发。

与苍生百姓、硝烟战火而言,她这一风月情计轻如鸿毛,一切还等战争结束再提。

云浈肩负医者大爱、抢救伤亡,她帮不上忙,更不能去扰他心房。

只是不知那关姑娘可有照顾好他,他可有吃饱穿暖?

过了冬月,天气酷冷,寒风呼啸,人人都说汴州似乎要下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了。

云乐舒期待地站在窗前搓着双手等了一日,却连个雪花的影子都见不到,不禁大失所望。

元康将暖手炉热好放在她手中,看着她失落的模样,只笑了笑。

陈孚见状说道,“姐姐,我大哥是不忍心告诉你,今儿怕是等不着下雪了。”

元康比划道,“正月会下雪的,汴州的雪比槐里总是要晚上一个多月。”

元大娘正窝在房内的藤编躺椅上缝着新婚洞房用的大红绣花枕套,手微微抖动,绣得针脚歪歪扭扭。

她闻言缓缓抬起头,拈着针轻轻刮过头皮,打趣道,“孚儿,你得慢慢改口才是,等你哥哥嫂嫂成了亲你还叫姐姐岂不让人笑话?”

陈孚嘿嘿地笑,见元康、云乐舒二人面上皆有些尴尬,忙打哈哈,“那是那是,娘你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会儿?”

元大娘明明早已体力不支、老眼昏花,却舍不得放下那火红的枕套,她喃喃道,“不累......我好着呢。”

她一定要将这枕套做成,给儿子儿媳当做贺礼。

与此同时,君亦止抵达槐里。

君亦止从马车下来时,天上恰开始飘雪,碎雪如尘飘簌而落,落在他的肩头。

不一会儿他的灰紫色刻丝鹤氅便浮了一层稀薄的雪色。

“阿止哥哥,我们一起去看雪好不好?”

她曾睁着水灵的眸子,满眼期待地摇着他的臂弯,说想和他一起去看雪。

他很想亲口问问她,她心心念念的一直想看的,是否就是这样零碎如尘、一触生凉的雪?

槐里府尹冯异先、州府提点司杨猛并府衙的几位衙役站在黑压压的夜色里,看着君亦止出神地看着漫天飞雪,面面相觑。

冯异先率属下向前行礼,提醒道,“君上,初雪天寒,还请进去避避寒,里头已备了酒菜为您接风洗尘。”

君亦止点点头,进了冯异先安排好的院落。

这院落是府衙中一处独立院所,专供官府来往官员辗转休憩之用。

君亦止特意交代过不必另找去处,不要铺张,亦不要张扬,以免扰民伤财,冯异先才斗胆将他安排到了这里。

不过他也命人将半旧的物件都换了新,里里外外洒扫了一遍,还添了些家具,生怕怠慢了一国之君。

君亦止用膳前,被派去岳国前线盯着云浈的人循例递了消息回来,晏子缪忙将信件呈上。

云浈那日携关雪河离开汴州入槐里时便被城门守卫注意到了,不过这回他们十分谨慎,只远远派人跟着,未曾惊动其人。

冯异先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呈报君亦止,君亦止命晏子缪将云浈的所在散播至临近几个州县,又令闲引阁的人随时戒备,必要时对其进行保护,以免上次那波人再次坏事。

君亦止便一日日等着,等云乐舒自投罗网的那一日。

君亦止给自己倒了杯热过的酒,一饮而尽,抬眸问道,“金陵那边的事情如何了?”

晏子缪道,“楚濮已死,文楚两家、府衙中人皆未起疑,其子楚天盈受韦大人引荐请续其父之位,按君上所示,现下已交移了官印,准备新官上任了。”

君亦止又倒了第二杯酒,杯中晶莹佳酿轻轻晃动。

晏子缪接着说道,“我们潜在金陵多时的暗子已提拔至其身边做了提点司,楚濮一死,楚天盈与文韦两家面和心不和,有我们的人在旁牵引,假以时日便能将其策反。”

“这个局布了这么久,总算有了进展,不枉你当日潜伏所受的折磨痛楚。”

“属下身负皇恩,为国捐躯也绝无二话。”晏子缪顿了一下又道,“楚家私设的冶炼场数月前私铸的那批兵器由文家牵头卖与一刘姓商贾,属下无能,至今未能查出去向。”

君亦止瑞凤眼微阖,将手中的酒喝下,喉结轻轻一动,“那批兵器数量不算多,不必再查了。楚家私铸,文家私售,本该一并问罪,现在楚家留有他用,至于文家——暂时还动不得,且密切盯着,金陵为关中腹地,多多安插些闲引阁的人入官场吧。”

晏子缪拱手应是,退出房间,与其他护卫守在门外。

君亦止摸出袖中那封数日前由榆关转递到他手上的告密信,反复地看那上面歪歪扭扭的稚气笔迹,每个字都不曾连笔,由一笔一划组成,且由于个人的习惯,每个字的最后一笔都微微向左飞。

他翻看了好几次,依旧想不明白此信出自谁手,唯一可确定的,是此人心向朝廷,是忠君之士。

虽此信在他对金陵下手后方姗姗而来,已无任何意义。

可信中揭示的每桩每件,无一不与晏子缪潜伏金陵深挖的消息吻合,这便让人十分惊异了。

君亦止捏了捏眉心,不再费神去想此信来源。

酒热缓缓地烘着他的脏腑,他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她。

当日得知她逃宫之时的愤怒如今几欲消弭,取而代之的,是绵绵无尽的思念和懊悔。

悔自己仓促地推着她入局,悔自己急功近利地与皇甫一党相抗,也悔自己未曾应诺好好护她周全。

门外风声夹雪,天寒地冻,她若真的活着,现在流落在外,必定到处躲躲藏藏,担惊受怕。

她自腊梅林落下寒疾,又经历了九死一生的险境,身子不知该虚弱成什么样子......

已许久没有事关她的消息。

她,还活着吧。

君亦止握着酒杯的指间收紧,复又松开,自言自语道,“你若知道他在岳国,拼死也会去见他的,对不对?”

过阵子他便屈尊到岳国一趟,以三千金吾卫支援其攘夷之战,请岳暻替他留意云乐舒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