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为之一震,纷纷看向早已呆怔住的贵妃娘娘——
薛芳形容狼狈,头发被扯落半边,下颌也磕出了一道血口,用尽全力才勉强从人群里挣出来,趴在岳暻的黑缎六合靴前,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那柄带血的长剑。
谢天谢地,她的声音总算被听见。
她方才入门见横尸流血的场景,又见云乐舒胸前血流不止,岳暻还提着沾血的剑,一副要杀人的模样,错以为岳暻要杀云乐舒,顾不得许多,只想把云乐舒已有身孕的事全盘道出,阻止岳暻下死手。
可求饶哭喊声如山如雷,她叫破了嗓门也无济于事,声音无一不被淹没了。
她从昨日起身上就开始头疼发热,脾胃不振,云乐舒替她把了脉,道脉象浮虚而涩,是伤寒的症状,让含桃煎了碗药给她喝下,便一直昏睡到深夜。
直到深夜时分,流川带着宫卫闯入吾乡山房,她被人强行用水泼醒,混混沌沌被押解到这暗狱里来。
还是慎怀好心提点,她才知竟出了这样严重的事情。
再回想这几日云乐舒的举止,似乎大悟了。
自己这场病生得这样及时,这里面有云乐舒保全她的一份苦心。
岳暻脸色凝重,顾不上心头狂喜,云乐舒肩胛处的血还未止住,寻死的念头亦未完全打消,他半刻都不得松懈。
赭色的玉带束着盈盈不及一握的细腰,那腰肢被他抚过不知多少次,始终纤软如旧,腹间那样平坦,怎么都不像怀有身孕的模样。
岳暻心绪纷乱,看着眼前同样神情复杂的女人,看着她颤抖着手摸向自己腕间的脉络。
脉象很浅,偏偏摸出如珠滚脉,云乐舒脸色变了又变,终是万念俱灰。
这个孩子选在这个时候出现,是要她再造一份杀孽,让她即便死了也万劫不复。
云乐舒的表情说明了一切,薛芳只道自己果然没有猜错,瞧见岳暻神色中掠过几分欣喜,心里亦逐渐安定下来。
天性使然,为人母的自然要为腹中子争取生机,何况岳暻看起来并无杀心。
薛芳道,“有孕之人情绪不稳,易生烦思,加之身体不适,难免作出些不智决定,娘娘,您求求王上,王上定能谅解娘娘的一时糊涂。”
岳暻闻言,只在心中苦笑,她若肯出口求饶,他又怎会这般苦恼,这般的如临大敌?
她知晓自己有孕后脸色骤变,惊诧之余并无喜色,甚至连一丁点的不舍都没有,反而叫人隐隐察觉出几分决绝意味。
薛芳看不出来,岳暻与她同床共枕这么久,怎会看不出。
她分明是不想活了,连这孩子也不想要了。
岳暻掌心滚烫,汗液黏腻,那柄剑握在手里只觉得湿滑难控,这时有人传话,“医士到!”
他提剑短促地敲击了一下地砖,用剑首敲击地砖的声音震慑聒噪的人群,而后蹙眉道,“其他人都带下去,薛芳留下。”
地牢一瞬而空,史医士这才提着药箱踉踉跄跄地朝云乐舒走去。
跨步避开旁边躺着的血淋尸体,迎面撞上云乐舒厌恶的目光,身后又传来岳暻冰凉的质问声,“贵妃有孕,为何现在才说?”
史医士遽然一哆嗦,止住脚步,支支吾吾正欲开口解释自己已有多时不受吾乡山房召见,因而不能及时知晓贵妃有孕。
“先替贵妃处理伤口。”岳暻见她停住不前,不悦地挑挑眉。
“奴婢有罪,未曾发觉娘娘身体有恙,这两天查过娘娘记档才发觉娘娘的月事已拖了一月未至,但仅是猜测,不敢妄言,只想着待明日请了医士来看,确定了再禀告王上”
谁知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薛芳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艰难爬起,换成跪姿,与岳暻回话,却一直担忧地看着角落的云乐舒。
她也终于察觉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形同槁木死灰的沉寂。
史医士伸手要去探她的脉,被她无情拨开,她眼睛熬得通红,脸色却如纸白,只是呆呆地盯着岳暻手里那把剑。
岳暻下意识便想把剑也扔出去,可看着她那副不配合就医的态度,只能破釜沉舟般地再次提剑,指向薛芳。
他不确定这样血腥的胁迫会不会让她崩溃,也不知道这一宿折腾下来,他的孩儿能否保得住,只是抓住一丝希望,想要她活下去——
“你要吾乡山房所有人为你陪葬吗?”
他的声音凉入了骨,也狂妄到令人发指,犹如嗜杀残酷的暴君。
在那疯狂的目光逼视之下,云乐舒极缓慢地将目光转投到薛芳脸上,又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含桃,终是疲惫地摇了摇头。
岳暻若释重负,扔下长剑,拾起搭在椅子上的氅衣把人包裹住,却觉怀里人浑身瘫软,已晕厥过去,急声道,“医士,快看看贵妃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