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因为不想继续扩大战场，危及平民，乔珈引着怪物，渐渐回到了城堡范围内。
两人在一地狼藉的废墟上进行着最后的肉搏。
没错，肉搏。
乔珈的骑士长剑没能抗住激烈的战斗，已经碎掉了，他现在的武器，是完全结晶化的拳头，质地坚硬，而且可再生。
另一边，怪物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六条螃蟹尖足断了三条，剩下三条只能勉强支撑身体，机动性大减，身上也满是伤口，胸口的大眼睛已经瞎了，一块碎铁片插在正中心，那是乔珈断掉的长剑。
但怪物还能继续活动，看样子，那只眼睛并不是死穴。
乔珈吐了口血沫，目光落在怪物脖子上。
死穴真是那坨脑花？
太显眼了，反而不正常。
可虽如此，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撑直身体，许多亮晶晶的碎片从他身上掉落，完好的铠甲上也密布着裂痕。
他摆出长枪突击的起手式，手掌合握处，一根银白色的晶体快速生成，延伸成一柄水晶长枪。
长枪形成的瞬间，乔珈的生命气息再跌一截，眼中的神采也变得模糊。
打到现在，他每一次全力出手，都是在透支生命。
乔珈知道，就算成功讨伐了怪物，自己多半也将完全失去行动能力，所剩不多的余生，大概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
不需要犹豫，这点代价不值一提——乔珈真心这么觉得。
于是，他动了！
腾的一声，他径直冲向站立不稳的怪物，手中水晶长枪破开尘埃，直指怪物的脖颈！
怪物见他冲来，想要闪避，但三只脚实在难以保持平衡，它只爬了两步，反而把自己绊倒了。
眨眼间，乔珈已至跟前，怪物左右开弓，两只巨手朝他拍去，却被枪尖上灼热的银色气焰瞬间碳化，刺穿！
“去！”
乔珈鼓足一口气，向前递出手中长枪，眼睛余光却瞥见两根锋利的爪足向自己斩来。
怪物眼见无法挡住他的攻击，竟然要以命换命，逼他放弃！
以命换命？
这一瞬间，乔珈心中闪过许多念头。
仿佛走马灯似的，他回到了那个跪在誓碑下的早晨，那时的他曾立誓，要为世间所有的美好而战，不惑不屈，无畏无惧，矢志不移。
他仿佛看见，骑士团募集善款时，一群孩子跑来，给了他个新编的花环。
他好像看见了一个个富有朝气的年轻身影，他们穿着与自己相似的铠甲，挥舞着练习长枪，心怀憧憬，说要成为与他一样的人。
“不过一死而已。”
乔珈回过神来，无视左右逼近的尖足，狠狠刺了上去！
锋利的尖足穿透了铠甲，砍进了他的侧腹，同一时间，他的长枪也刺到了怪物颈上的脑花。
“哈哈乔珈，你上当了！！”
耳边突然传来怪物狂笑的声音，再看那颗“脑花”，竟然像花朵一样绽放开了……
不！那根本不是脑花，而是一层一层的，严丝合缝交错咬合在一起的，像犬牙一样的尖刺！
这是拟态伪装，是陷阱啊！
长枪刺中的瞬间，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拟态脑花炸开了！
嚓嚓嚓嚓嚓——
破片手雷贴脸爆炸是什么滋味？
乔珈离得太近了，而且腰上受了重伤，无法闪身回避，被牙齿炸弹炸了个结结实实！
只一瞬间，他身上便多了十几个血洞，从背后能看到身前那种。
他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气息萎靡。
另一边，怪物也不好受，牙齿炸弹的爆炸是不分敌我的360度范围伤害，它也被炸了个满的，身上全是窟窿，仅剩的三条腿断了两条，身体失去支撑，轰隆一声倒在地上。
怪物的脖子整个消失了，肩膀上只剩下一团烂肉，但它却依然没有死去。
双方都没有起身的力气了，战场陷入沉寂。
好一会儿后，怪物的手臂恢复了行动能力，它抬起手，分别抓住脖颈下方的胸甲，左右用力，嘶拉一声将血肉撕开……两只人类的手臂从里面伸了出来，然后是脑袋和上半身。
很快，一个血淋淋的，沾满粘液的人类上半身就从怪物体内钻了出来，大口喘气。
乔珈艰难地抬起脑袋，目光望去。
那个从怪物身体里爬出来的人，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国王的亲弟弟，亲王米莱。
“乔珈，是我赢了。”米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冷笑着说道。
“……”
乔珈不浪费力气，抓起手边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就朝米莱砸过去。
“这就是传奇骑士的垂死挣扎吗，真难看。”米莱操控触手，轻松将石头击落。
他嘲讽道：“正义败给了邪恶，英雄死于反派之手，呵呵，看来这是个悲情故事呢，真是让我虚惊一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乔珈强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短暂的休息，似乎没让他恢复多少。
他腰上的伤太重了，透过伤口往里看，里面的内脏几乎没有完好的。
他感觉自己的血好像快流干了，身上冷冰冰的，不管哪儿都没知觉。
不过……
“弱点…终于找到了。”
他自言自语着，目光锁定在怪物胸口的半身人上，眼神明亮而冷冽，就像锁定了猎物的猎人。
另一边，米莱察觉到乔珈的视线，不由咬牙切齿，眼睛瞪得浑圆！
都到这时候了，乔珈这家伙，竟然还想着讨伐自己么？
乔珈，你是不是不太清醒啊！？
现在穷途末路的，可是你啊！
咻——
他调动一根触手，朝着乔珈刺去！
砰的一声闷响，乔珈抬起右手，将触手格挡开了，然后一步一步，缓缓向他靠近。
“嗯？”
米莱手臂一挥，被挡开的触手在空中转了个弯，又朝乔珈打去。
砰！又被挡开了。
“你给我倒下啊啊啊！！”米莱怒吼，继续用触手攻击。
砰砰砰砰！乔珈每次都用最小的动作，将触手挡开。
他其实已经没有力气了，但每次攻击袭来时，身体又像是不肯放弃似的，死死撑住。
是什么在支撑他呢？
是根性吗，还是毅力？
乔珈自己也不清楚，他只知道，既然自己还能动，就不能停下来。
而在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金色螺旋已经从天上垂下，一颗闪耀着紫色光芒的菱形晶体悬浮在乔珈头顶，牵引着他的气机，乔珈每向前一步，菱形水晶就明亮一分。
乔珈距离怪物越来越近，菱形水晶也越来越亮，甚至从边缘开始融化，变成剑的形状。
“阮望大人，你看你看，开始了！”
阿吉娜扯着阮望的衣袖，叫唤道。
“你安静点，我没瞎呢。”阮望无语。
他看得清楚，那颗紫色菱形水晶，是在刚才，乔珈拼着重伤，递出绝杀一击时，突然出现在他头顶上的。
崇高之孽的孵化条件中，有个“梦魇结晶”，想必就是这玩意了。
崇高之孽孵化的契机，应该是乔珈那一瞬间的必死决心，满足了“牺牲者人格”灵性释放的要求。
“不过…”阮望掐着下巴，喃喃道，“好像还差了点，火候不够。”
他也没有根据，只是隐隐有这种感觉。
想让乔珈头上那把剑成型，死战的刺激不够，还需要一次更猛烈的灵性爆发。
不过，应该快了吧。
永恒之月的剧本，估摸着也该到高潮了。
……
时间过去十几个呼吸。
乔珈与怪物的这一轮对拼又到了尾声。
砰！
乔珈最后一次挡开触手的鞭击，身体忽然摇摇晃晃，脚下一个趔趄，倒了下去。
这无疑是个追击的好机会，但……怪物的攻击也在此刻停下了。
那根用来攻击的触手，已经在连续不断的碰撞中变得绵软无力，像条死蚯蚓一样瘫着，再起不能了。
乔珈将身体靠在一块碎石板上，默默平复着呼吸。
而变成了怪物的米莱，也大口喘着气，没有其他动作。
双方似乎都没有余力继续了。
是这样吗？
真实情况，只有他们本人才清楚。
因为乔珈一直在靠近，现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二十米了，可以说是近在咫尺。
这个距离下，双方都有能力发动致命一击。
暂时停下，是双方的默契，为了稍后分出胜负。
只等体力恢复……
身为怪物的米莱是不慌的，他是完全畸变体，恢复速度比乔珈快太多了，最多再有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就能恢复大部分行动能力，甚至爆发出接近全盛状态的力量！
而以乔珈目前的状态，即便恢复了些许体力，也什么都做不到，绝对接不下他的攻击！
“乔珈，时间可是站在我这边的啊，你等死吧。”
局势大好，米莱快压不住嘴角了。
而另一边，乔珈对局势的判断也大差不差。
他知道，继续等下去，输的只会是自己，所以，他并不准备等怪物继续恢复了。
要决胜负的话，就是现在！
他将右手背在身后，避开怪物的视线，将所剩不多的生命力尽数转化成力量，凝聚成一根短矛形状的水晶。
他向来不屑于偷袭，但这一次是为正义，可以例外。
这个距离的话……能行！
感受着体内生机快速流失，身体变得愈发虚弱，乔珈突然有些伤感。
这样一来…就结束了吧。
不知为何，到了最后时刻，他竟然开始胡思乱想了。
并不是什么临死前的走马灯，而是一些很普通的日常画面，他曾经接触过的人，见过的景色，吃过的美食，读过的书……
想着想着，乔珈自己都觉得奇怪。
事到如今，自己脑子里为什么会突然蹦出这些杂念呢，是怀念人生吗，还是怕死？
“呵…我在想什么呢。”
他自嘲地笑了笑。
不是早就有同归于尽的觉悟了吗，现在后悔，太迟了吧？
乔珈说不清楚，自己脑子里现在徘徊着的，是临终前的幻觉，还是心底残存的怯懦。
于是，他索性不再去想，用力咬了咬舌尖，将杂念排空。
但是。
在旁边不远处，只离了几米的地方，阮望却看得清清楚楚。
乔珈头上那把剑形水晶——也就是崇高之孽，在乔珈刚刚走神的时候，也跟着闪烁了一下，光芒骤然变暗，虽然很快又重新亮起，却明显没有之前的亮度了。
“阿吉娜，这啥情况？”
“我…我也不知道啊！”阿吉娜支支吾吾，眼神有些躲闪，“也许…也许他怕死了…吧？”
“噢，是这样吗？”阮望玩味一笑。
自己只是试探性地问问，没想到阿吉娜真回答了。
呵呵，少女啊，我能看穿乔珈的所思所想，不代表你也能啊，你只是个二阶的小卡拉米，还是个笨蛋，记得吗？
于是他又问道：“可我觉得吧，乔珈不像是贪生怕死的人，他刚刚的打法，完全是奔着同归于尽去的。现在才怕死，是不是太晚了？”
“啊？没有…吧。”
阿吉娜挠了挠头，很快找到了理由：“蓝星有句俗话说得好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刚刚不怕死，不代表现在不怕死啊。”
“嗯~有道理。”阮望点头。
他没有继续追问了。
因为乔珈已经准备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