兕仲警告的口吻明显,周围从殿外涌入的宫人纷纷垂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这时跪在下首满脸血污的熊代如何不知兕仲之意,他不禁将手骨捏到手筋绷起,但是明面上也不敢展露分毫异色。
那挺拔如山的身躯瞬间坍塌,只能神情恍惚目光呆滞的任由宫人引路走出月华殿,浑浑噩噩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阳光的炙烤众人的打量。
他好像都不在意或是说此时的熊代已然就是一个行尸走肉,因为身为一个武将,一个男人的尊严已在顷刻间碎成齑粉,他还需要在意自己在其他人眼中的样子吗?
呵呵,想不到堂堂勇冠三军的兕侯居然是个敢做不敢认无耻小人,兕仲你就算堵得住我熊代的嘴,可你堵的上天下人的嘴吗?
自欺欺人!你真的认为你父君那些事真的做的天衣无缝吗?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兕仲咱们拭目以待!
待到熊代的身影消失在月华殿内,大妃阿郁一直都未曾开口,身体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泄了气一般,再也挺不住直直的向下坠去,要不是兕仲的心神一直都在她身上,恐怕这时她都已经摔在地上了。
“没事了阿郁,没事了,都过去了,阿郁不怕都过去了,来我扶你坐下。”兕仲用力的环抱着阿郁略微颤抖的娇躯,一时间不知道他是在安慰失神的阿郁还是在安抚自己那颗胆怯的心。
只有兕仲自己清楚他方才到底有多么害怕,他怕自己已经拥有的所有美好皆是一场幻景,禁不起触碰,只要轻轻一点就会在阳光下消散,破碎的七零八落再也拼凑出原来的模样。
兕仲看着爱妻这番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猛然一痛,就像被人用尖刀剜割鲜血直流,这是他兕仲用心呵护的女人,是他这一生倾灌所有柔情的爱人,怎么可以如此对待。
平日里自己连重话都不曾对她说过,成婚二十载两人一直琴瑟和鸣感情甚笃,这些年过的太安稳了甚至都忘记了那些本来已经湮灭在滚滚黄沙中的过往。
“阿郁,来喝口水,稳稳神。”兕仲强按住自己慌乱的心神,勉强着扯出一抹笑容,伸手给大妃斟了一杯水,放到她的手边。
可是大妃并没有接过杯盏,只是抬起头静静凝望着他的眼眸,兕仲牵强的轻笑出声,用手帮她理了理鬓角间的碎发,故作轻松的说道:“怎么了,这样看为夫,是不是又被为夫威猛俊朗的外表给迷住了?”
这要是平日大妃听到他这般厚脸皮的言论,定是要赏他一记爽利的白眼,说不定还要掐掐他的脸颊调笑他‘厚颜无耻’。
可是这次兕仲得到的只有妻子平静到冷漠的眼神,以往那盛满爱意的一剪秋瞳,而今只有平静无波的审视。
随着静默对视的时间越来越长,寂静的大殿渐渐被冰霜覆盖,冰冷刺骨的不仅是凝固的时间,更是兕仲那颗惊慌失措无处安放的心。
此刻兕仲只觉得自己的喉咙逐渐被一只名为命运的大手紧紧扼住,一点点的收紧,而今他仿若切实的感觉到口不能言逐步丧失呼吸能力的濒死窒息。
他就像是一条搁浅的鲸鱼,只能任凭太阳炙烤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肌肤寸寸龟裂,清醒的感受着身上的水分渐渐流逝,血液渐渐凝固,周遭的空气逐渐稀薄,甚至眼前逐渐出现幻境,那是自己心中最渴望的景象,就像是濒死前的海市蜃楼。
“阿仲,” 就在兕仲的神经已经渐渐麻木的时候,一个声音将他从地狱拉回天堂,兕仲不可置信的看向大妃。
因为这声‘阿仲’足以冲淡他心中所有的不安,又将他带回那个肆无忌惮的青葱岁月。
对于兕仲来说,年少的青春就像是在草原上狂奔的野马,无拘无束的疾驰在心上人的心尖。
天高海阔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的脚步,唯有那灿如嫣花的少女,一声如清溪拍打浅滩的‘阿仲’,哪怕下一刻面临的是刀山火海峭壁悬崖,他都愿为她勒缰回首,坚定的向她走去,无怨无悔。
兕仲将自己的大手附在大妃的手背,隐隐还带了一丝小心翼翼,生怕从她的脸上看到厌恶之色,“阿,阿郁,怎么了。”
兕仲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如常瞧不出异样,但是对面的人是和他同床共枕二十载的妻子,阿郁怎会听不出他声音中的颤抖,但是也宁愿装作浑然不知。
“没事,就是好久没这样唤你了,记得自打孩子们都长大了,这个称呼就出现的越来越少了,我们也都渐渐变老了。”
大妃温柔的轻笑着好像想起什么有趣的往事,温暖的阳光散射出一层柔和的光晕,铺洒在美人身上如同为她罩上一层朦胧的轻纱,就连她的面容都变得似隐似现。
“记得,小时候你总会到将军府看我,你天分好,就连我爹都说你天生就是为战场而来的,每次爹爹教你习武的时候我总会在一旁陪着,那个时候我总在想,其实我比其他人要幸福的多,虽然娘亲走的早,但是我有待我如珠如宝的爹爹,还有你。”
“我本以为这种幸福会一直继续下去,爹爹会亲眼看着我心爱的男人来接我出嫁,会看着我生儿育女,会有可爱的孩子围着他唤他外祖父,会缠着他教他们习武。”阿郁看着兕仲俊朗依旧的脸,伸出手覆了上去,“就像当初的你一样。”
“只是爹爹他没等到那一天,就永远的留在他最爱的战场上了,一去不归。”
兕仲深邃的眼睛晦暗不明,紧紧盯着大妃的神情,就听柔和的声音依旧自顾自的诉说着往事。
“那时的我唯一的感觉就是天塌了,八岁的我即便年幼,但是那日的情景我终生难忘,整个将军府到处都是白帆,通天彻底全都被白色覆盖,哭喊声响彻整片天空,爹爹不会再回来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不会再为我遮风避雨,不会再带我去逛夜市的街景,不会再慈爱的叫我一声阿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