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慎敛去眼底浓郁的怨气,还是采荷先发现了他,
“大公子来了。”
这时季芷月闻言转身,脸上的笑容还未消散,那粲然的笑容在井慎心里晃了一下,其实季芷月年轻的时候虽未有韶华燕姝一样的倾城之貌,但也算是如木棉一样的娉婷之姿。
只不过岁月无情,残酷的现实带走她的恣意和欢乐,在不知不觉间他记忆里的母亲已经不会再这样开怀的笑了。
“慎儿来了。”
井慎目光柔和快步上前,此时他脸上的表情不再如往常一样是流于表面的温柔和煦,虽然没有过多表情,但是身上温和的气息却足以昭示一切,“拜见母亲。”
季芷月见井慎上前给自己行礼,赶忙上前拦住了他,“你我母子还用这样客套,快起来吧。”
井慎眼角含笑,“礼不可废,要是让人知道了,还不定怎么编排我呢。”
此言一出母子俩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滞起来,这人说的是谁季芷月当然知道,井昊不仅是一个极有野心的人,同时也是一个极其爱面子的人,在他眼里井国王室的人都应该成为他立于诸侯之中的门面担当。
所以在井慎的记忆里,自己好像从未自在轻松过,哪怕是在母亲面前都会保持着君子之姿,所以自从井慎分宫以后就很少愿意再来清泉殿了,如今再回首也觉得那时的自己何曾幼稚。
“母亲,您身子不好怎么还亲自下厨?有什么事交给下人不就好了。”
井慎托着母亲的手半拥着季芷月向桌案走去,言语如涓涓细流,但却不难看出他心里的关切,季芷月心里一暖,虽然井慎性子执拗一些,但是还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别看他平时不愿来这清泉殿里听自己唠叨,但是自己秋冬时节有咳嗽的旧疾,他比谁记得都清楚,即便自己不来也要交代下人给她送来应季的秋梨,贝母,还有不少镇咳的草药,就连自己身边的嬷嬷们都赞赏他的细心。
“你老也不来,母亲就算想给你这大忙人做顿饭都没机会。”
季芷月状似失落的说道,井慎神色一僵,随即便是不自在的笑了笑,“儿子错了,以后只要有空闲一定回来看您。”
季芷月本来也没真和他计较,她比谁都清楚这孩子心里苦,井昊给他的压力太大了,喧哗散去的时候他更愿意一个人暗自舔舐伤口,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的狼狈不堪。
“好了,别拘着了,在母亲这放轻松,今日我将下人们早就打发下去了,所以咱们母子好好说说话。”
空旷的大殿里女人的声音像是潺潺的小溪,温柔的包容着孩子所有的坏脾气,安抚着他焦躁的心,井慎此时那些烦躁的情绪仿佛得到了最有效的安慰,这世上没有比母亲更能懂你口中的不在意其实都是你保护自己的伪装。
世人只问你未来可期,却有一个人只会问你粥可温,身可寒,可安眠?
季芷月见儿子眼眶泛红,只装作没看见,知儿莫若母,井慎自尊心太重,怕儿子不自在,季芷月慈爱的拍拍他的胳膊,“瞧瞧这一桌子菜是不是都是你爱吃的?”
“还有你最喜欢的红枣山药糕,我好久不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手艺生疏了,先尝尝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季芷月拿起餐箸爱怜的给他夹了块放到井慎面前,井慎笑着应了好,红枣山药糕还是他小时候肠胃不好季芷月给他做来调理身体的吃食。
红枣的清香加上山药的软糯,还是那个让人怀念的味道,“母亲这手艺真是一绝,估计就是膳房里的师傅都不如您。”
“这红枣山药糕依旧是过去的味道,是小时候的味道。”
甜腻的口感让他心里的那些不快纾解了不少,连带着心情也愉悦起来,
“小时候,咱们日子不好,那几年冷一口热一口,饥一餐饱一餐,你的脾胃也跟着坏了,你们兄妹俩陪着我过了不少苦日子,受了不少委屈,母亲心里有数,所以当你们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我也从来不强迫你们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方儿是个有本事的,能得了君侯的眼,现在又要去做太子妃,等她嫁过去也算了去我的一桩心事。”
季芷月虽然脸上笑着,但是眼中的悲伤几乎化作了实质,“你的事,母亲知道了。”
“君侯想让你和渠国联姻我并没有多少意外,”季芷月冷笑一声,嘴角的笑意又带着几分自嘲,“要是他能沉得住气才要奇怪了。”
“慎儿,作为母亲,只希望你能有一个光明灿烂的人生,永远没有烦恼,永远只有晴天,你相信吗?”
井慎敛眉轻笑,嘴里的甜腻也变渐渐变成了苦涩,喉咙滚了又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依母亲看,儿子应当如何?”
季芷月看着儿子的脸,眼里闪过一丝纠结,但转瞬间便都化作了坚定,“慎儿,母亲希望你能听从君侯的话,配合联姻。”
“儿子,咱们走到今天连命都是捡回来的,都说向死而生,可是只有在生死一线中徘徊过的人才有资格说这句话。”
“十六七岁的时候觉得风骨尊严是人这一生最不能丢弃的,等到从少女熬成了新妇后就觉得轰轰烈烈比不上平安顺遂,再到如今,我已经不记得曾经的自己是何样了。”
“我好像永远都比人慢一步,难怪他不喜我的性子。”
季芷月苦涩的笑了笑,眼中有泪,可是却过了爱流泪的年纪,就像那些过往到最后都变成了沧桑。
“母亲,那你如今又想要什么呢?”
井慎神色不明,低垂着头,声音沙哑,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低落。
季芷月下定决心般的闭了闭眼,抬眸间眼底却是井慎从未见过的坚定,还有一丝井慎看不懂的情绪,“我想让你成为井国无人可欺的存在,我不想你再和我一样活得畏首畏尾瞻前顾后,我想让你不再受制于人,你,能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