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临近傍晚的时候,两人总算赶到了天机山庄。
因着方多病提前送回了信件,这回倒也没弄出什么两仪仙子用雕龙化凤化身男子与何晓凤成亲的乌龙,而李莲花上次来山庄时也已经与展云飞相认。
有个已经扎起了头发的展护卫在眼前晃来晃去,何晓凤也难免被分去了几分目光,虽说还未往别处想,但对两仪仙子的男子打扮,到底有了几分抵抗能力。
他们回家不久之后,单孤刀大抵也是收到了消息,万圣道那头很快便有了动静。
何晓惠不像方多病那样有咸日辇的记忆,便也从未想过天机山庄对上万圣道会有不敌,反倒询问他:“李先生知道单孤刀的事吗?你可跟他说清楚了?”
方多病提到此事便有些头痛,他摇了摇头,“他找了单孤刀十年的时间,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将一切都放下,打算好好过完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你要我怎么告诉他,单孤刀其实没死,十年前的一切都是一场针对他的骗局?”
他话音刚落,便面色突然一变。
何晓惠正想问他怎么了,便见他身影一晃,眨眼间便蹿到了门边,猛地将门拉开。
她赶忙探头去看,却见他们话中的主人正站在门外,双眼微微泛红,却满是锐利地,直勾勾地看着自家儿子。
坏了。
她心底暗道一声。
方多病却反倒镇定下来。
他如今并非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上千年的生活早已磨炼出他的心性。
虽说遇到跟前这人,他仍不免叫自己的情绪随之波动,但到了这种尘埃落定的时候,他心中反倒有着更多的平静。
“究竟是怎么回事?”李莲花压着声音问。
方多病扭头看了何晓惠一眼,“娘,你先出去。”
当娘的难得讷讷地应了声,也没搞什么一步三回头,只是偷偷瞄了他们一眼后,便拢着袖子离开了。
方多病让李莲花进了屋,又关上的房门,才重新站在他跟前,轻声道:“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李莲花踉跄地后退了一步,紧紧握成拳的手仍是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只是在方多病伸手要来扶他时,他又站定了几分,避开了对方伸过来的手,带着浓浓的鼻音问:“证据呢?”
“你埋下的尸体,那截断去的尾指是被人特意斩断的。”方多病仍是不改动作地靠上前去,用双眼关切地,紧紧地盯着跟前强撑着不愿叫自己的狼狈外露的人,“他身上的银甲,也是假的,随手一拨便能发现。”
他试探着又去握李莲花的手腕,“其实你也应该有疑惑吧,毕竟他死得确实充满了端倪。”
李莲花缓缓地闭上眼,心中的痛楚甚至叫他没能感受到脸上的泪水。
“为什么?”他问。
方多病看得有些心疼。
他抬起手,轻轻地搂在了李莲花的后背上,一点点地慢慢收紧,直到将人真切地抱在怀里。
“封磬是南胤人,听说他是南胤皇族的后裔。”
脑海里积累的线索,仿佛都在这个瞬间串联了起来。
李莲花惨笑了一声,觉得荒谬,但若是没有证据,方多病这个单孤刀的亲生儿子又怎么可能会这样污蔑自己的生父。
他总算又睁开眼,空洞的眼神不知落在哪里,声音极轻地问:“你知道……他是你爹了?”
方多病手掌轻轻地落在他柔软的后颈上,“你对我的态度变了那么多,又问起了我娘还有单孤刀,上次回了天机山庄,我好奇便查了查。”
李莲花没有再接话,只是顿了一会儿后,抬手按在了他胸前,一点点将他推开。
“将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这一回,方多病没有再隐瞒。
听完一切之后的李莲花也没有再像刚刚那样追问着要一份证据,只是平静而又有些恍惚地坐着,搭在桌上的手没有半点的血色,那张俊秀的脸亦不遑多让。
方多病默不作声地陪着他坐了一会儿。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里比外头更早一步地失去了光亮。
在月儿彻底挂上夜空前,方多病总算先站了起来。
他走到外头,运起轻功去取了两壶酒,用内力热了过后,递到了李莲花跟前。
这人这时才缓慢地动了起来。
还红着的眼睛朝上抬起,悲意跟委屈来得猝不及防,泪水便沿着脸颊,再度滑了下来。
方多病抿了抿唇,抬手用指腹轻轻拭去了这一滴过分沉重的泪水。
“喝点热酒,暖暖身子。”
他低声劝道,声音出乎意料的沙哑。
跟前这人却好似将话听进去了,眼睫一垂,看了眼跟前的酒,慢吞吞地将其握住。
酒壶的封口早已揭开,浓郁的酒香却换不来一丝的愉悦。
李莲花看着手中的酒壶,想起了那个被他留在了莲花楼里的酒葫芦。
十几年的师兄弟情谊,没想到竟也这么不堪一击。
他苦笑了一声,猛地灌下了一口烈酒。
酒气很快便叫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几分血色。
但酒毕竟伤身,尤其是如今他七情俱伤,喝得又急,很快便不知是呛到了还是咳症发作,剧烈地咳嗽起来。
方多病再也坐不住了,一边喊着“李莲花”一边走到他跟前,“没事儿吧?”
他捋着这人瘦削的后背,抬手要取走他手中的酒壶,却被他躲了躲。
李莲花仰头又喝了一口酒,哪怕被咳嗽呛着,也只是用袖子掩住了嘴唇,佝偻着背地更加剧烈地咳嗽。
方多病掌心贴着他的后背,一股脑地将扬州慢渡过去。
隔了好一会儿,跟前这人才缓过了劲来,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方多病。
两人静静地对望着。
方多病到底没能忍住地用曲起的指节轻轻蹭过他红肿的眼尾,承诺道:“我与他不一样。”
李莲花胃里一阵恶心的翻涌,手指顿时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侧身干呕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方多病心头似被针扎了一般,密密麻麻的抽疼起来。
但从从前的记忆里他便知道,对自己遭遇的一切算计,李莲花从未迁怒到他的身上。
他蹲下身去,手挪开了自己带来的热酒,换了杯清水,捧到这人跟前。
李莲花扶着他的肩膀缓了好一会儿,湿润的眼睛才重新朝他看来。
这一次,并未花多长时间,这人便低下头来,就着他的手浅浅地抿了一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