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应渊说得笃定,天帝垂下眼,轻点了下头,随后却是忽的抬起眼,再度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方多病,又问,“我记得,那是你宫中的吞天犬?”
应渊拢在身前的手忽的握紧了几分。
从前的怀疑,在此时此刻已有了确切的答案。
尽管方多病如今确实是吞天犬,但在此之前,在他与天帝的认知里,方多病应当是七曜神玉的器灵才是。
以天帝对方多病的关注,哪怕是方多病闭关多时,久未再见,也不可能记不得方多病的模样,更遑论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只是如今并非打草惊蛇的时候,应渊缓缓松开手上的力道,平静地点了点头,“此番我能顺利回到天界,还多亏了他。”
“哦?”天帝扬了扬眉,想到什么似的笑了起来,“也是,你转世之后只是肉体凡胎,仙衣破损怕是凶险万分,若没人为你调理仙力,你必仙衣破损而亡。你这仙侍虽是偷下凡间,但想来也是忧心你渡劫,想为你护卫一二,如今还救驾有功,按天条,反倒该嘉奖才是。”
应渊垂下眼睫,“他倒不是有意下凡的,我在凡间遇到他时,他已经没了在天上时的记忆。”
“这是怎么回事?”天帝不由得惊讶,就连眼角不时落在方多病身上的余光也尽数回到了应渊身上,紧紧地盯着对方,连自己的目光中已然流露出一丝异常也没有发觉。
应渊微微偏了下头,目光反倒主动看向了不远处的人,轻声道:“他自那次地涯想办法为我取了冰髓之后,便不知为何受了极重的内伤,在我恢复过来前已是不得不闭关疗伤。只是大抵未能如预期般恢复,我在凡间见到他时,他刚受了雷劫不久,一度只能已犬身原形示人,在天界时的记忆也没有了,也不知是与我当初一样被人洗去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并没有说假话,毕竟谁也不知道眼前这人能否查到他在凡间的经历。
应渊重新抬起眼,看向眼前的天帝,“他从前受伤本就是因我之故,这次在凡间,也是因为有他在,我在仙衣破损的情况下才能顺利收回四件神器,修补了仙衣。”
他顿了顿,面上流露出几分惭愧,“按天条,如今他已是上仙修为,本来领了仙职之后便搬出衍虚天宫,居于职务所属宫殿,或是自己寻一处住所,但我实在不太放心……”
这番话说得慢,又刻意停顿,面前的天帝果然闻弦歌而知雅意,朝他摆了摆手,“既然他修为已经到了,你为他授仙阶便是,只是毕竟没了这些年的记忆,便让天医来看看,看有没有办法治愈,若是不行,便还是让他跟着你再学上一些时日,如今天界正好是用人之际,到时也好给他安排个合适的职位,免得白费了他这般天赋。”
应渊微微勾起嘴角,“是。”
正在此时,陆景正好领着天医进来。
二人一前一后沿着前头的回廊朝他们走来,又停在了稍远的位置,朝他们行起天礼。
天帝眉梢一动,不等应渊说话便道:“来得正好,便让他过来瞧瞧,若是得用上什么灵物灵药,从吾库中走便是。”
应渊自然不会拒绝。
方多病失去了天界时的记忆本就是事实,他总要让眼前的假天帝知道。
当初方多病在战场上收回三位帝君的事后曾被对方发现,若是天帝担心那日被看见了什么线索,执意要将人灭口,方多病便危险了。
毕竟天帝的身份比他更高,若是对方寻了处理正事的借口,将他们分开,他也无法拒绝,反倒还会打草惊蛇,倒不如先蒙混一段时日。
他侧过身,抬高了声音,“流辉。”
本就一直盯着他们的方多病眨了眨眼,随后才反应过来应渊盯着自己看的意思。他目光极快地扫了眼旁边的天帝,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站定之后顿了一秒,随即将双手交叠在胸前,躬身道:“帝尊,帝君。”
天帝朝他笑了笑,在亭子中央的矮椅坐下。
平日里出入衍虚天宫的人不多,能与应渊这般坐下来的更少,故而亭中只有面对面两张椅子。
应渊挥袖变出了额外的两张矮椅后,撩起衣摆,在天帝身旁坐下,双眼上抬,望向还站着的方多病,抬起下颌示意了一下,“坐下吧。”
方多病将目光望向天帝,得到了一个颔首后也跟着坐了下来。
剩下一个位置属于被陆景请来的天医。
方多病挺着背脊接受着天医的检查,不时回答着对方几个问题。
他能感受到属于生人的神力在体内试探着,也极力克制住了自己想将其截断甚至用自己的神力将其反噬的冲动。
反复了几次后,天医才松开了落在他脉上的手指,道:“启禀帝尊,帝君,流辉仙侍之所以失去了从前的仙忆,应当是因为他的仙灵曾经遭受过重创,虽有一股力量将其仙灵的损伤修复,但创伤所造成的伤害却无法抹去,那那部分损伤,便正好是流辉仙侍从前的记忆。”
天帝连忙问:“可有修复的可能?”
天医虽有些意外问出这话的人竟是天帝,却也仅是声音中更多了几分恭敬,“我观流辉仙侍仙灵上的创伤如今几乎都愈合了,神力运转间并不见滞涩,反倒比大多数上仙更加流畅,仙力已现雄厚之势,却仍旧为忆起从前,只怕寻常法子难以将记忆寻回了。”
方多病有些好奇:“那不寻常的法子是什么?”
天医闻言不由得看了眼一侧的两位上神,额上竟是渗出了几许细密的汗珠。
应渊其实多少猜到了这个结果,他也不惧被身边的假天帝听到,轻声道:“天医但说无妨。”
蓄着山羊胡须的天医轻轻地呼出口气,低垂下脑袋,用有些发紧的声音转向天帝的方向,搭道:“若是非要寻回从前的记忆,只怕得用上禁术,可若使了禁术,必会造成流辉仙侍神魂上的损伤,届时怕是得卧床数年,未必是好事啊。”
“如此看来,倒是不寻回这记忆的好。”天帝面露遗憾,却也没有过头,毕竟按理来说,对他这个“天帝”而言,一个仙侍的记忆找不回来便找不回来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若不是这次历劫相助应渊有功,他兴许连这点反应都不会有。
应渊垂下眼睫,附和道:“若为了过去的记忆而用禁术,确实得不偿失,便叫他衍虚天宫中再待一段时日便是。”
天帝赞许地看着他,随后又对方多病道:“好好与帝君再学一些时日,届时依你在凡间助应渊帝君历难的功劳,可到吾这里求一份好仙职。”
方多病连忙起身行礼,“多谢帝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