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渊从玉清宫出来的时候,司星的毕月星官与司晨的昴日星官将将完成了交替。
他远远地见到毕月星官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思索。
从前司星之事是由计都星君桓钦负责,按理来说,星象复杂,毕月星官仙职比同为二十八星宿的昴日星官要略逊一些,即便负责司星之事,应当也是安排与其他几个星宿的星官一同轮值更为妥当。
但假天帝却是直接提了毕月星官的仙职。
也就是说,毕月星官正是假天帝的人。
可一个司星的仙倌,除了观测天象之外,又有什么别的作用呢?为何假天帝要特意安排自己人顶上这样一个位置?
他一路思索着回到衍虚天宫。
晨辉洒落在东极殿的殿檐上,落下几缕斑斓的辉光。
应渊脚步一顿,想起了东厢房的方多病,心神蓦的从长久的思索中抽离出来,他不再看东极殿的大门,脚步一拐走向了自己的右手边。
方多病并未锁起房门,他站在门外未怎么用力便将门推开来。
“应渊?”站在桌旁正倒着水的方多病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没什么精神的脸。
他随手将杯子放下,走上前来,“怎么去了这么久?”
方多病一边问着,一边探头打量了一下门外,见没什么人后,才伸手将应渊拉进屋里,快速关上了门。
等随手在门内布下一道隔音的结界后,他才又问:“你与假天帝可有起什么冲突?”
应渊垂眼看向他握住自己的手。
如今成了真正犬族的方多病手指修长,掌心柔韧,包裹过来时甚至令人感到几分炙热。
他反握住这人的手,安抚道:“左不过是些试探的话,今夜太突然了,他还未准备好,自然不会随便发难。”
方多病凑近了些,空着的那只手抚上跟前上神的背脊,“那也只是这次还没准备好,昨夜未能将他身份拆穿,试探间难免露了相,为防万一,他肯定会想办法攻讦你身上的修罗血脉。”
当年修罗王玄夜何其强势,距离推翻天界,做到真正的一统六界也不过是一线之差,到如今即便已经过去万年时光,天界对修罗族的忌惮仍是刻在骨子里。
否则当年修罗族也不至于惨遭灭族。
“我体内的修罗血脉已压制多年,若非身受重伤,神力难以为继,要令另一半血脉外露于人,并非易事。”应渊抬手敲了敲他的脑门,“所以你少操点心。”
方多病见他不当回事,不由得更着急。
他想起玄夜说起的能帮他恢复记忆的事,手上动作便下意识地一紧。
应渊不免有些疑惑,他侧头看着方多病,目露询问,“怎么了,今夜被吓着了?还是……”
眼见他的双眼的柔软慢慢褪去,露出思索与警惕之色,方多病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反倒松了下来。
他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拇指的指腹摩挲了一下应渊的手背,随后轻声道:“刚刚修罗王来过了。”
应渊不算是非常意外,两千多年前的方多病便是玄夜刻意安排,才会突然出现在天界的,那足以证明两千多年前对方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
但那力量未必能战胜已经是天界战神的应渊,又或者是有其他什么忌讳,玄夜从未尝试出现在他的面前。
所以如今玄夜并未选择他在的时候出现也并不是多稀奇的事。
“他说了什么?”应渊撩开袍子在已经恢复原样了的桌前坐下。
方多病也跟着坐在他身边,手摸过来,又将身边这位帝君的手握住。
他握得并不怎么紧,修长的手指还有余力来回磨蹭着应渊的指腹,上神纤细但是并不骨感,反倒带着一股软玉般光滑的指节让他得以理清自己的思绪。
随后,他开口道:“他说帝尊其实没死。”
应渊倏地扭过头来,“他做了什么?”
方多病仔细地看着跟前帝君的脸,只在眼底最深处看出些许惊喜,但更多的,却是警惕跟忧虑,他丝毫不相信玄夜能做出什么好事来。
这似乎也印证了不久之前玄夜说的,“几万年前,天界险些被我捅破天,你觉得,在天帝教导下长大的应渊会随便相信我这个创世之战的罪魁祸首吗?”
他的思绪因此恍惚了一下,回忆起了不久前的对话。
玄夜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坐在他床边,双眼上下打量着他,似乎乐见他这副震惊的蠢样。
方多病总觉得这种目光很熟悉,尽管他想不起一星半点,但他很怀疑自己跟对方的交集是不是正是这样,总被对方用看傻子似的目光讥讽着。
他收了收心神,正想继续问,便听玄夜又道:“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方多病朝他看过去,原本要说的话也不由得咽了回去,眼中不可避免地流露出几分疑惑。
玄夜漫不经心地抬了下手,让他原本搭在腿上的宽大衣袖像一片蝶翼一样舒展开,等他重新将手放好的时候,才又抬起眼,“应渊是天界帝君,你觉得他会因为一次普普通通的历劫,就带头破了天界的情戒?”
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方多病指尖不自在地蜷缩了一下,应渊虽说看着清冷,但在他身上其实时常能看到唐周的影子,更别说,这位堂堂天界帝君竟然愿意让他——
他嘴角有些控制不住地扬起,可很快反应过来不合时宜,便转而将其抿了起来,重新露出了警惕,“你到底想说什么?”
玄夜有些不大耐烦,他不懂眼前这个蠢货怎么神魂受损没了记忆之后都还是这副蠢德行。
他指尖绕起一道黑烟,意味深长地看着跟前的家伙,声音中带着蛊惑,“你跟应渊,可不止是这一世的情谊。你真的不想回忆起与他的从前?”
黑烟摇曳了一下,分出了细长的一缕,微弱得几乎肉眼不可见,晃晃悠悠地从方多病身侧绕过去,飘到他身后,从没有防备的后脑勺猛地钻了进去。
它的动作快极了,原本的微不可察的一缕也在一瞬间膨胀成了手指粗细,但才闯入,就被方多病体内七曜神玉的神光驱逐。
方多病只觉得眼前闪过了极其零碎的几个片段,里头尽是他跟应渊的画面——尽是他记忆中没有的画面。
被驱逐的玄夜重重地啧了一声,可他却一点也不着急,老神在在的模样甚至可以称得上运筹帷幄。
等到方多病彻底消化了那些画面后,他才不紧不慢道:“你的神魂受损,至少在千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内,都无法动用禁术来找回记忆。”
所以他想要找回这些记忆,在他神魂恢复之前,只有求助于眼前的修罗王。
方多病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握紧了不知为何有些发麻的手,眼中的警惕更胜地又问出了那一句:“你究竟,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