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十四年,七月二十,从昪洲离开后,莫以尘在仅休息五天的情况下,再次出发。
前往各个洲,去查看伤亡人员和家属,为以后的抚恤和赔偿做准备。
此外,还要为拓荒军队招纳新成员,尽快恢复正常的开垦任务。
虽然,莫以尘不善言辞,但命令如此,他又能如何?
不过,是咬碎了往肚子里咽,独自承受罢了。
在稍作休整后,莫以尘告别师父,踏上了路途。
临走前,师父什么也没说,但莫以尘也习惯了。
莫以尘心里清楚,在这种时节,每个人都有任务和责任,没人会帮自己。
尽管他还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在这个时代,或许,年龄就形同虚设,没什么特殊意义了。
承担的很多责任,别人也许会眼红嫉妒,会羡慕追捧,但就是没有人会去理解,他内心中积压已久了多少苦楚。
这些,他始终明白,理解了多少年了,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早熟?
对,莫以尘不否认,也不认可,都无所谓好了,反正也没用。
对此,他只能靠自己,只能逼自己,努力去装成大人的样子。
……
路上,集市热闹,人们欢声笑语,似乎几日前的灾祸公告,与他们毫无关系。
张贴在警示公栏里的昭示,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显得格外冷清,极少数人驻足阅读。
眼神的不屑,口气的轻浮,言语的无拘。
这些,都深深的刻在莫以尘的心上,却也见怪不怪了。
在几日的辛勤赶路下,莫以尘终于到了,遇害新子弟们的家乡——汕洲。
遇害挺好的,能远离这个虚虚假假的世界,有什么不好的。
莫以尘一想到自己的这个想法,就觉得自己真的挺邪恶的,也活该自己没人搭理,孤孤单单几年。
汕洲,紧邻壑洲,异化事件常有发生,因地位较低,保卫人员缺少。
因此,被人们称为鬼门关的入口。
这里沼泽广布,瘴气时有弥散,人们多聚集在山上,以躲避毒气和异兽。
居住条件差,使得汕洲,成为除壑洲外,发展最差的大洲,故而地广人稀,发展前景一言难尽的惨烈。
只是,越乱的地方,越容易捞钱确实是真的。
莫以尘,早就见识过了。
可是,三年前的汕洲,却是另一幅画面。
碧水蓝天白云,清流芦苇白荷……
早已是过去。
莫以尘似乎还能在脑海里,搜索到一些,飘飘荡荡的碎片。
碧水蓝天,白波荡漾,皆是清情纯爱的推助。
现在的,与三年前的汕洲,可谓一个是圣地,一个是地狱。
看着物是人非的汕洲,莫以尘平静的心之湖,产生了久久不能消散的涟漪。
早就习惯冷漠的他,唯一能流露感情的,也只有那一双深邃的蓝色妖姬之眸了。
拨开迷雾,层层叠叠,再次来到城中。
人们依旧忙忙碌碌,似乎旧陆发生的事,从来没有传进来过。
就在这时,一声呼救声打破了莫以尘的心境。
杀猪般的男声,惊扰了整个隐藏在深山中的城镇。
循声赶去,只见一个瘦削的女子正拿着一根手杖,在人群中独立。
地上的胖子正疼得满地打滚,此时他正捂着腰,空气中四散着,让人恶心的血臭味和油汗味。
周围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表情或惊恐,或幸灾乐祸。
人群中,是说不出的死寂。
看来,倒在地上的人,身份不一般吧?
不然,怎么没人说话,没人擅自去扶呢?
“姑娘,请停手……”
拨开纷乱的人群,向那女子走去。
那女子应声回头,只见一张狰狞可怖的脸,映入眼帘。
莫以尘的眼眸里,却不见惊愕,唯见心之悸动。
除了脸上的疤痕,一双空洞无神的白瞳,更增加了这女子的恐怖。
“少管闲事,不然,疯子连你一起戳”。
少女举着手杖,敌意的指着莫以尘。
少女稚嫩的声音,却说着让人不寒而栗的话。
她无神的白瞳在一瞬间,似乎可以看透人心,直抵心灵。
散发的阵阵寒意,渐渐蔓延至全身,周围的人群不自主地,向外围扩散。
莫以尘挡在女子面前,呆愣几秒后,按常规流程询问女子,为何伤人的理由。
这样的闲事,总要有人管不是吗?
女子一脸不屑,甩了甩手杖,滴落了几滴血,顺着血腥味,指向了倒在地上的胖子。
“他活该,怎么,这种连猪都不如的人,公子也要管吗?或者说,是公子是非不分,包庇恶人”。
“若真如姑娘所说,这位公子是穷凶极恶之人,自由洲府做主……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下伤人,实属不该,对你以后的生活多少会有不利”。
人群议论纷纷,“就是,怎么能随便伤人呢?”
刚说几句正经话,人群不可避免的,就开始跑偏了。
现实中,人和人不一样,思考的方向自然有偏差。
习惯就好。
“这小公子风度翩翩,仪表堂堂,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子弟,怎么会有错呢?”
“同意,同意……”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怎么看他,有点眼熟呢?”
”哎,这不是上次来城里征集什么……拓,拓荒队的,领头人吗?怎么又来了?害死那么多孩子,竟然还有脸回来!”
“对啊,咱们城里拢共就那么几个,都被骗到旧大陆去开什么荒,结果尸骨无存”。
“喂!我说,你们怎么还敢回来!孩子的账,我们还没找你们呢,你们到送上门来了。说!孩子的事到底算谁的!”
一时间,风头就转了。
一阵骚动在人群中扩散开来,似乎地上半死不活的胖子早已被人遗忘,讨伐少女的心思也被抛之脑后了。
胖子撕心裂肺的惨叫,被躁动的人群声所淹没。
这时,一位身穿丧服,头戴麻绳,弯腰驼背的妇人,哭得梨花带雨,挤进人群中。
手里还攥着一只男人的鞋,不,准确的说,是一个少年的鞋。
妇人冲着莫以尘破口大骂,“还我儿子,你们这群骗子!说什么去开荒,造福九洲,结果呢?我儿子连尸骨都不剩,家里只剩下我一个孤寡人,你赔我儿子!”
莫以尘虽说沉稳干练,但毕竟他对安抚死者家属这类事上,几乎没有经验。
就算有经验,他骨子里的冷淡属性,也帮不上他什么忙。
咄咄逼人下,再冷漠沉稳的人,也难免慌乱起来。
一时,竟不知所措起来。
也可能,他本来,就是这样有些善良过度,不善言辞的人。
“我儿子死无全尸,按照规定,你们高低得给我儿子英士的追赠!外加抚恤费和补给费,你们不给安排妥帖,就别想走!”
人群越来越躁动,向来稳重的莫以尘,一时哑口无言。
眼看愤怒的人群,将要吞噬这个出世未深的少年,一个刺耳的笑声,打断了这场临时起意的审判。
人们循声望去,愤怒地想要揪出这个打扰他们看热闹的人,竟是那白瞳女子。
她狰狞的脸上露出阵阵笑意,寒冷的讥笑将人们看热闹的热情,给浇了个透心凉。
莫以尘也没太预料到,惊愕地看着那白瞳女子,也越来越觉得,她很熟悉。
非常熟悉,这个作风……
白瞳女收敛起讥笑,说,“你儿子,英士?可笑,就你这德行,保不住是你自己,把儿子塞进的拓荒军!那你就是贼,竟然有脸要赔偿,真是笑死我了!”
“你少胡说!对了,你无故伤人,大家都看到了!还没处理你呢,你竟敢污蔑我,你个疯子!”
这时人们才想起倒在一旁的胖子,假惺惺的,争先恐后的去扶胖子。
当人们正假装,好意关心胖子时,白瞳女撇撇嘴,示意莫以尘赶紧走。
一向谨慎,从不轻信人的莫以尘,竟跟着白瞳女走了。
离开了这个充斥着虚情,与假意的审判场。
等人群反应过来,两人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愤怒的胖子,小心翼翼的从满是泥沙的地上爬起来,捂着腰,一拐一拐的回了家。
包扎后又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四处搜寻白瞳女和莫以尘。
也真是命大……
山下,沼池边,一座荒废小屋。
昏暗的烛灯旁,莫以尘正警惕地注视着,正在摆弄导盲棍的盲女。
说是警惕,其实是挪不开眼,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挺不要脸的。
屋内安静的可怕,只有屋外的几声鸦叫,发出诡谲奇异的声响。
“多有冒犯,姑娘,等天一亮我便离开……只是,还有一事向姑娘请教,不知姑娘,可否给我一个解释”。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戳了那头猪吧?很简单,有仇报仇……我劝你一句,少问……而且,我可不是白帮你的,今晚你要想住在这,可是有条件的”。
“……姑娘请说”,这片刻的沉默,不知道莫以尘在想什么。
“这个嘛……我要补偿”,这个停顿又意味着什么呢?
“补偿……?”
“当然是我这被烧伤的脸……准确的说,是在几日前,被树精浊液烧伤的脸”。
少女指了指自己的脸,空洞的眼眸里,却浮现一丝顽皮和紧张的神色。
“你……是前几日受伤的成员?那……姑娘是?”
“骞女,马寒寒”。
莫以尘的记性很好,怎么会不记得,有这个身形的女孩呢?
如果真的有,可能也是自己不太在意的结果,这几年他就没心静过。
只此一句,他心里便有了些主意。
她,一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