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玥童头发都还没吹干,房门就被急促的敲响了,一打开门虞移一脸焦急的让葛玥童赶紧来,葛玥童什么也顾不上了,放下吹风机,就跟着虞移跑下了楼,一进门就看到陈言躺在自己床上闭着眼睛抖得很厉害,脸上都是汗,葛玥童压根顾不上虞移在旁边焦急地问这下怎么办,赶紧走到陈言边上弯着腰轻轻拍着陈言的肩膀喊着陈言的名字。
虞移也不知道葛玥童这样做有没有用,手机上的120已经拨好数字,只要按下通话键就能立刻呼叫救护车,虞移甚至还考虑了这里离市区不算近,可能要开车去医院的情况,脑子里迅速想好了等下自己开车手机导航然后让葛玥童联系交警开启绿波带这种操作,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然后又想起来是不是也应该打个电话通知一下向激川和齐叔,心里又有点慌。
葛玥童看着就镇定多了,看上去一点不慌,她一边把掉下来的一缕头发挂在耳后,一边轻轻推着陈言的肩膀,也许是动作的幅度比之前拍的时候要大,轻轻推了没几下,陈言的眼睛缓缓地就睁开了。
睁开眼睛的陈言似乎是认出来了眼前的葛玥童,虞移还没来得及走过去看看陈言的情况,陈言一伸手就把葛玥童紧紧的抱住了,葛玥童一直弯着腰重心也不稳,直接栽倒在陈言的身上,两个人撞在一起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响,陈言抱的很紧,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有了可以保命的稻草,勒得葛玥童连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喘气都费劲。
陈言身上还盖着空调被,被面因为开了空调的原因凉丝丝的,但是他露出来的身体因为出汗的原因都有些湿,葛玥童被陈言箍着趴在陈言身上,她以为陈言出了这么多汗应该是身上会挺热的,没想到陈言的一双胳膊冰凉。
虞移走过来,看到陈言的眼睛微微睁开着,于是轻轻叫了几声学长,看陈言也没反应,感觉陈言应该是还没醒,但是人已然是不抖了,呼吸什么也慢慢平静,虞移觉得陈言应该是又睡着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办,低头看了看葛玥童,轻声问了句现在怎么办,葛玥童闷闷的回了句我也不知道,虞移又觉得有点好笑,说要不要我先给你弄出来啊看你这样子估计也是使不上劲儿,难受不?葛玥童说当然难受了你赶紧拉我一把。
虞移看着床上的两个人,心里的那种慌乱已经渐渐平息,回想起刚才那一幕,不由得想起了一种叫做螲蟷的蜘蛛的捕食过程,再看现在葛玥童这个动弹不得的样子,真的是憋笑出内伤,然后有点故意的似的伸手轻轻拽了拽陈言的胳膊,说算了你先这样吧,你看我也拉不动,我怕硬把你弄出来学长犯病,你想玩手机吗我去给你拿。
葛玥童被抱着的这个角度完全使不上力,或者说根本找不到适合的着力点,她想起之前陈言住院那次抓着她的手腕,也是这样抓的她动弹不得,当时他们都以为是陈言无意识的反应,后来陈言不装了,一摊牌就赶葛玥童走,葛玥童也就没再想过抓手腕的这件事,直到今天又被陈言这么逮着了,她有点艰难的抬起头来想看看陈言的脸,这个角度能看到陈言微微睁着眼睛,但是不确定他人是不是真的清醒,葛玥童想把自己的腿调整到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尝试把自己弄出来,毕竟虞移是指望不上了,就现在这么个场景虞移那个疯子没站在旁边大声笑都算是他给面子,葛玥童努力了一会儿全无结果,又想试试能不能先抽出一条胳膊来,结果正在努力,一扭头就看到站在房间门口咬着手笑得歪在墙上的虞移。
虞移看到葛玥童瞧见自己了,才尽量绷着笑拿着葛玥童的手机走过来,把葛玥童的手机塞进了葛玥童手里。
“对不起,”虞移轻轻说,脸上是绷不住的笑意,“你要是个男的我刚才肯定全拍下来,你都不知道你刚才那个蹬腿有多滑稽。”
“帮个忙啊?”葛玥童冲着虞移翻了个白眼,她的头发还有一些没干的地方,有点凉嗖嗖的,本来陈言的被子被面也是凉嗖嗖的,但是现在也热起来了,葛玥童之前做心理咨询的时候也知道,ptSd患者可能会出现一些诸如幻听之类的症状,一般来说这种时候能先安抚下来就是最好的,强行镇定必然适得其反,可是她也不想就这么一直趴着,更何况虞移还在旁边看笑话。
“我觉得要不就先这样吧,”虞移赶紧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葛玥童还能伸手抓着自己,“毕竟强行把你拽出来的后果未知,学长现在应该是又睡过去了,你就先让他休息休息吧,你看昨晚他睡了一下,今天不就看着好多了?我们回来的目的不就是一来管住他让他别和自己较劲,二来给与必要的帮助和支持嘛,你现在就属于第二点的范畴,学长抱着你能安静下来你就让他抱着呗,他要抱着我也有这个效果这种事儿轮不到你啊。”
“你认真的?”葛玥童真想把手里的手机扔过去砸在虞移的脸上,但是根本就抬不起胳膊来,“那你刚才干嘛不直接上来抱着?”
“你当我没尝试?”虞移声音忍不住大起来了,然后又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压低声音,“他刚开始哼哼我就来了呀,叫名字压根没反应,握着手摸摸头之类的也没效果啊,可能还是不够熟吧,毕竟你跟学长在一起的时间长,而且你在他面前最问心无愧啊,行了,说多不嫌累得慌,你赶紧睡吧,我去你那儿凑合一晚上得了,你有事给我打电话我手机开着呢。”
“你真走?”眼看虞移转身就要走,葛玥童真的急了,但是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怕真的把好不容易才睡一觉的陈言给搞醒了,毕竟陈言今天从早上起来到现在就是真的再没合过眼,能睡一下不容易,况且昨晚睡了一下的陈言确实像虞移所说,今天看着就好一点了,也许真的好好睡一下有用呢。
“我留在这儿没什么用啊,”虞移说的也是实话,现在陈言的样子看着就是睡得很沉了,况且葛玥童就这么和陈言贴在一起,陈言有什么异常葛玥童肯定会第一时间发现,再说了,虞移本来就巴不得把这两个人直接缝在一块儿,现在这样对他来说简直是太满意了,不过看到葛玥童就穿着一件睡衣光着两条腿,虞移又倒了回来到自己的折叠床上拿起了空调被,把葛玥童给盖上了,“这事儿忘了不好意思,你先凑合盖吧别嫌弃,冷了热了和我说我再下来给你想想办法,不过学长这下肯定会热,你,再加一床被子,直接能给学长捂熟了,算了,你自己看着调整吧,真要热没准儿他还能把你松开呢,我先上去了,晚安了你俩。”
“我头发还没吹干。”葛玥童简直不敢相信虞移居然真的就这么甩甩手给走掉了,她倒不是真的想把陈言给弄醒,但是现在她已经觉得自己的头顶凉飕飕的了。
“对哦,”虞移又一次倒了回来,先走到陈言的床头柜边上,拉开抽屉拿出来一个夜灯,按一下弄亮了,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走过来摸了摸葛玥童的头,转身走去拉开陈言的衣柜,从里面找出来一条浴巾,伸手盖在葛玥童的头上,“行了,你这也都干了七八成了,包起来问题不大,今晚先凑合吧,赶紧睡,再毛病多我可要骂人了。”
虞移这次溜得很快,没等葛玥童再发出什么声音就赶紧跑到门口,啪一声把灯一关,带上门就出去了。
葛玥童就这么趴在陈言身上,看着虞移逃也似的飞快溜掉了,还是有点生气的,可是生气也没办法,虞移现在跑了,自己也不敢动,手里虽然被塞了个手机可是胳膊动不了一样没用,陈言睡觉比较沉,这个葛玥童是知道的,她上大学的时候有时候晚上三节课回到玉成村都十一点多了,那时候陈言早都睡了,葛玥童回到家经常会因为停自行车或者开关院门搞出不小的动静,陈言一次也没醒过,睡眠质量还是挺过硬的。
葛玥童膝盖顶着床沿努力把自己的重心给调整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陈言真的放松了,她感觉陈言抱得没那么紧了,于是轻轻动了动,想着看能不能至少先抽出来一条胳膊什么的,两个人摞在一起还一人一床被子,真的是热,葛玥童努力了好一会儿抽出一条胳膊已经是弄了一身汗,头发比刚才还湿。
虞移给盖的这条浴巾还真的是多余,葛玥童用已经抽出来的胳膊想把这条浴巾给抽掉,结果浴巾太长,抽的有点费劲,可能动来动去动静太大了,陈言动了一下,然后两手松开了,葛玥童赶紧向旁边一缩,整个人一翻身跪坐在陈言床上没人的那一边,上总算是把自己给抽出来了,再看床上,陈言也是迷迷糊糊的样子。
完了,葛玥童心里不由得有点慌,下意识的伸手去拍陈言的后背,哄孩子似的说睡吧睡吧没事的都在呢睡吧睡吧。
陈言倒是真听话,躺下去就又睡着了,只是脖子底下枕着葛玥童的胳膊。
葛玥童这下是真的不敢再动了,再弄醒一次谁知道还能不能再睡。
不过垫进去一条胳膊总比整个人被捆着强,葛玥童把虞移的被子拉过来,给自己盖上了,让自己尽量舒服的靠在陈言的床头上,还好洗澡的时候给手机充了电,现在就这么玩手机玩到头发干了再说吧。
陈言梦到自己坐在华林服装厂厂房门口的门槛上,董春友和周小娟离婚以前,他还不用经常在流水线上干活儿,偶尔有没什么事的时候,他就会坐在这里,因为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华林服装厂围墙里最大的一片天空。
陈言看着天上灰蒙蒙的云,这雨已经下了快一周了,他觉得头疼胳膊疼肋骨疼全身都好疼,厂房里周小娟的大嗓门时不时就冒出来一下,在雨水冲刷厂房铁皮屋顶的声音里格外刺耳。
清明时节雨纷纷,陈言抱着腿把自己缩的尽量小,整个服装厂里只有他一个人,不,只有他一个孩子,在机械的轰鸣,各种嘈杂的噪音里孤独的坐着看天。
也不知道姐姐那里是不是一样在下雨。
陈言小时候没事做经常会想起这个姐姐,这个姐姐是他想象的朋友,亲人,精神寄托,如果也下雨了,姐姐有没有雨伞呢?
陈言很想送给姐姐一把漂亮的雨伞,像班上有个女同学打的那种,粉红色的伞布印着很多彩色的小斑点,带着一圈有点脱丝的荷叶边,拐弯的把手,雨伞头上有一个长出去的塑料尖尖,据说是什么公主伞,确实和大家的普通雨伞或者塑料袋剪的雨衣很不一样。
全班女生都特别歆羡这把伞,听说是在市区买的,一把就要二十块钱,班上的女生都很积极的和这个女孩子搞好关系,以便能够摸一摸这把伞,关系好点可以撑开拿在手上转一转,关系最亲密的,才可以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和这个女孩子共一把伞。
陈言也觉得那把伞挺漂亮的,他自己用不到雨伞,厂里套成品的大平口塑料袋剪开一条边就是他的雨衣,但是他就是觉得姐姐应该有这样一把好看的伞。
云越来越低,雨越来越密,陈言觉得自己身上越来越冷,明明厂房门口是有挡雨檐的,但是他就是感觉自己好像被雨淋湿了,天色渐渐黑到周围什么都看不见了,陈言站起身来,才发现华林服装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又走在一片漆黑里。
又黑又冷,陈言想站在原地不动,但是腿却不受控制的一直在走,没有方向,没有目的,远远的好像能听到一种类似警笛呼啸的声音,听不清,但是体育课的哨声他听的很清晰,有很多篮球在地上拍的声音,他找不到声音的来源,突然脸上一个重击,血腥味一下就涌了上来。
陈言知道是谁砸的,也知道这就是故意的,拍篮球的声音伴着一阵哄堂大笑,还有一些嘈杂的说话声,陈言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向激川一个篮球扔过来自己被砸的满脸都是血当然很搞笑了,这可比往肚子上扔观赏性强多了,血腥味,又是那种血腥味。
周围还是一片漆黑,陈言整个人绷得紧得喘不上气,他不知道黑暗里会再砸过来一个篮球,还是一个拳头,又或者一把刀。
好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陈言除了一片黑什么也看不到,他依稀记得好像有一次,他也是走不出这黑暗,有个女声在他耳边和他说就到这里了,然后他就醒了。
那个人是姐姐对吗?
陈言努力的在一团混乱嘈杂里分辨着哪怕有一丝丝可能是来自自己姐姐的声音,可是除了那些尖利的扭曲的嘲笑与辱骂,他什么也听不到,他一向自诩耳朵很灵,现在却发现其实自己什么也听不清,绝望,崩溃,恐惧,孤独,他甚至一时都分不清是那种情绪在主导他的体验,他只觉得自己难以抑制的发抖,太冷了,太黑了,太吵了。
是谁,这又是谁在叫他,陈言努力的去听,这次他听出来了,是个女孩子,是姐姐吗?
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她,紧紧地抓着,想要告诉她别丢下他,别离开他,能不能就一直陪着他。
他也不愿意从来都是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