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卢千阳扶着花白凤,心里暗暗一沉。
袁克佑慢慢地转过身,又慢慢地走下了台阶。
“袁老,我去开门……”
卢千阳刚要上前一步,袁克佑回过头来,神色凝重地看了卢千阳一眼。
“他来了,我得亲自去给他开门!”
卢千阳微微一怔,但是他从袁克佑眼眸里的那份沉重,读懂了他对那个人的尊重。
袁克佑快步走到大门前,双手恭敬地把大门缓缓拉开。
此刻,那个人也慢慢地从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里下来了。
徐天。
依旧是那一身灰色的长衫,头发梳得很齐整,一脸平静,最让人着迷的依然是他那双深邃、睿智的眼睛。
徐天看着门里站着的白发苍苍的老人,袁克佑一脸肃然地看着门外的徐天。
“进来坐,喝杯茶……”
袁克佑说话了,两人很多年未见过面了,虽然心里有很多话想说,袁克佑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徐天平静地看着袁克佑,又看了看院里站在台阶上的卢千阳和花白凤,轻轻地摇了摇头。
“就不进来了……”
徐天冲着袁克佑淡淡地笑了笑。
“我顺路过来,特意给你讲几句的……”
袁克佑的眉头微微一皱,上前一步,跨出门去,走到徐天的跟前。
“事情,差不多就办好了,我一会儿上去,补上最后一环,这个局就算齐全了……”
袁克佑心里一怔。
怎么?徐天还要去半山山顶的别墅,他要补哪一环?
徐天从袁克佑眼底闪过的那抹疑惑,猜中了他的心思。
但是,徐天并未向袁克佑解释。
“周乙没有来?”
徐天请轻轻地问了一句,袁克佑微微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徐天脸上涌起一丝苦涩的笑容,也微微地点了点头。
他突然明白过来,周乙为何没有秘密来香港。
据可靠情报,沙沙被秘密逮捕,作为沙沙名义上的父亲,周乙此刻是哪里也去不了的。
“方城呢?也没来?”
徐天又问了一句,袁克佑还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还是一言不发。
徐天那双如水般平静的眼睛盯着袁克佑,看了几秒,突然叹了一口气。
“我以为还能见他们一面的……”
袁克佑黝黑的脸庞渐渐变得有些沉重,他能体会徐天的心情。
他们这一拨人,留给他们见面的日子不多了。
“等这件事情结束了,回去看看,我和老方,老周一定陪你好好地喝几杯。”
袁克佑努力地挤出一丝看似轻松的笑容,对徐天说道。
徐天看着袁克佑那张黝黑的脸,沉默片刻,随即也笑了。
“好,一言为定!”
他又顿了顿,用深邃的目光看着袁克佑,想了想,接着说道。
“你回去给周乙带句话……”
“……”
袁克佑又向前一步,神色严肃地看着徐天。
“香港最危险的人死了,但是李家不能倒,我会一直留在香港,应对那场即将到来的战争!”
袁克佑静静地看着徐天,他能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徐天还是不打算回去,他要和那条国际巨鳄血战到底!
“李家不能倒,所以,你现在必须要去一趟李家……”
袁克佑似乎猜到了徐天此刻去李家别墅的目的,可是他的心里还是有些隐隐地担忧。
李家死了两个人,他们不在乎多死一个。
徐天知道袁克佑在担忧什么,微微一笑。
“我必须去,有些交易只能当面做,有些话也只能当面说的。”
徐天一边说,一边朝边上挪了挪脚步,目光看着远远站着的花白凤和卢千阳,目光柔和但又多了一分忧虑。
徐天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沉寂下去,他平静地看着花白凤,袁克佑侧过身,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花白凤,眼里杀过一抹疑惑的神色。
“李挚仙不是李诚仙……”
徐天轻轻地叹了一句。
“如果李诚仙是鬼,那李挚仙一定就是魔!要对付他,远比对付李诚仙要难得多……”
徐天幽幽地叹了一句,随即把目光收回来,看着袁克佑。
“好了,我该走了,李挚仙还等着呢……”
说完,他转过身,朝门口那辆劳斯莱斯走去。
在他拉开车门,坐进去的那一瞬间,他还是回过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袁克佑,又看了一眼远远站在屋檐下的卢千阳和花白凤。
想不到,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黑色的劳斯莱斯缓缓地朝山顶驶去,袁克佑有些沉重地转过身,默默地往里走来,三人都没有说话,平静地走进一楼的客厅里。
卢千阳扶着花白凤坐在沙发上,袁克佑坐在对面,卢千阳默默地站在花白凤的沙发后面。
“千阳,明儿你就送郡主回蓉城……”
袁克佑平静地说道。
卢千阳刚想要应下来,却听见花白凤开了口。
“我还是不回去了……”
花白凤抬起手,轻轻地抹了抹那满头的银发。
袁克佑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花白凤。
花白凤冲着袁克佑淡淡地笑了笑。
“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回去了……”
“……”
袁克佑粗厚的嘴唇微微地颤了颤,他心里明白花白凤为何不想回去,也清楚她为何要做这个选择。
她的手里沾着血,李诚仙的命是她带走的。
她若是回去了,很多事情不好说,很多关系也不好处。
花白凤又笑了笑,她看着袁克佑。
“老袁,你们还是当我早已痴傻,就不用管我了,我就在香港度过余生,你看看我……”
花白凤自己低下头,看了看她自己。
“我还能活几年呢?回去了,怎么都是麻烦……”
袁克佑的心里一酸,他知道这些话其实都是花白凤的借口。
她真正回不去的原因并非如此。
“那……,那我该给老方怎么交代?”
袁克佑眼里满是悲怜,悲的是方城,怜的是郡主。
花白凤笑了笑,笑容显得那么的落寞和伤感。
“你就告诉他,我是真的痴傻,再也醒不来了……”
说完,花白凤竟然慢慢地站起身,颤颤巍巍地朝上楼的楼梯走去。
卢千阳连忙跟上前去,要搀扶着她,却被花白凤止住。
“我自己上去吧,刘玉书的家,我很熟悉的,楼上有间佛室,我去坐坐。”
花白凤又回过头,看着袁克佑,轻声说道。
“老袁,不要告诉方少爷我在苏家,我等玉书回来,两个老太婆子每天诵诵经,礼礼佛,挺好,挺好的……”
袁克佑缓缓地站起身,眼里满是伤感的神情,他的嘴唇微微地颤了颤,却又说不出话来。
花白凤倒是笑了,笑容显得宁静、祥和。
她慢慢地转过身,伸出枯槁的手,扶住木栏杆,佝偻着腰,缓缓地踏上台阶往楼上走去。
卢千阳和袁克佑仰着脸,目不转睛地看着花白凤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她的一生,是传奇的一生……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立在楼梯口,过了许久,还是袁克佑先开口。
“也许这是她最好的归宿……”
卢千阳侧过脸,看着袁克佑那张沉重异常的脸庞,有些诧异地说道。
“郡主为何不回蓉城?方老爷子等了她几十年……”
袁克佑瞥了他一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走回来,坐了下来。
“有遗憾的缘分,才是最美好的缘分……”
卢千阳顿时双眼一惊,他想不到看似大老粗的袁克佑居然能说出如此有诗意的话来。
卢千阳也许现在无法理解这句话,直到二十多年以后,他才知道袁克佑的这句话饱含着多么深的领悟。
遗憾,每个人的人生里,最不缺的就是遗憾。
世间所有的事情,也都有遗憾。
这句话是李挚仙说的,他是对徐天说的。
徐天坐在李家别墅那宽阔的客厅里,那把欧式的沙发很长,徐天坐在中间,李挚仙坐在边上。
说话的是李挚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