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功课做了没有,明天一大早就要去书院了,别到时候夫子检查功课你交不了差,被打手板心。”异史山人看了看已经黑黝黝的天色,终于忍不住开口。
小徒儿最近迷上了下棋,从眼睛一睁开到现在日暮西垂,除了吃饭上厕所,其余时间他一直缠着和尚陪他下棋。
“知道了,师父,等我再下一局,这局,我肯定能赢了和尚!”小徒弟不甘心的重新收拾棋子,兴致勃勃的要重开一局。
异史山人伸出手,拿开了棋盘,然后慢悠悠的收拾起黑白子,对小徒儿笑道:“物华,为师给你讲个故事吧。”
小徒儿见师父收了棋盘,只能作罢,点点头,乖乖的听师父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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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府有位姓梁的都统将军,解甲归田后,每天就带着棋盘和酒出门,悠游于青山绿水之间,和友人喝酒下棋,好不惬意。
九九重阳那天,梁将军约好三五好友一起登高,然后在山顶找了块地方摆下棋盘,下起了棋。
忽然,一个人过来观棋,他久久的站在棋盘旁边看着,不肯离去。
梁将军发现了他,看到这个人穿得很寒酸,身上的衣服都破成一丝丝的挂在身上,但看他那神态风姿,却像是个读书人。
梁将军礼貌的请人坐下,那人也不扭捏,大方回礼后坐了下来。
梁将军指着棋盘对那书生道:“先生想必也是此中高手,要不和我的朋友杀上一盘?”
书生忙拱手谦逊了几句,梁将军起身让座,那人便起身来到梁将军的位置坐下,和梁将军的友人下起棋来。
一局终了,书生输了,他神情懊丧,但却很不甘心。友人笑着邀他再来一局,重整棋盘,再下,书生仍旧输了。书生神情越发阴郁,更加羞恼。
梁将军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又给他倒酒,但书生却不喝酒,反倒是拉着友人要求继续下棋。
于是乎,从早晨下到中午,书生连厕所都顾不上上,一心只在棋局上。
书生和友人因为一颗落子争论了起来,两人互不相让,正吵得激烈时,书生突然站起来,浑身如筛糠般颤抖,神情也很是凄惨和沮丧。
没多久,书生就屈膝向梁将军跪倒,磕头求救。梁将军十分诧异,他起身将书生扶起来,说道:“这只不过是闲暇时的消遣游戏而已,先生何必如此?”
书生求道:“请将军告诉马夫,不要用绳索捆我的脖子。”
梁将军问哪个马夫,书生说正是马成。
书生解释,原来,梁将军有个马夫,正是叫做马成,他是个走无常的,常常十来天就要去往地府一次,做那勾人魂魄的差使。
梁将军只觉得书生的话太过诡异,于是命人去看马成在做什么,很快,仆人回禀,马成正在睡觉,已经睡了三天没醒了。
梁将军这才相信书生说的话是真的,他大声呵斥马成,让他不得对书生无礼,一转头,看到书生倒在地上,霎时消失不见,梁将军呆立良久,这才知道,原来书生是鬼,他也只能叹息一声了。
第二天马成终于醒了过来,梁将军将马成召过来问话,马成说:“那个书生是湖北襄阳人,生平最爱下棋,因为只顾着下棋,旁的一概不管,渐渐的,他家日子越过越差,家道败落。
他父亲为此忧心不已,将他关在书斋读书,不肯放他出门,然而,书生却悄悄翻墙出去,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和棋友下棋。他父亲知道后,每次都要痛骂他一通,然而,书生却屡教不改,最后,书生的父亲被气死,阎王因为书生不孝,品行不端,便减了他的阳寿,罚他去了饿鬼狱,至今已经七年了。
恰好东岳大帝新建的凤楼落成,大帝向各路阎王下了帖子,征集文人写碑文记录此事。
阎王将书生从狱中提出来,答应他,只要他写的碑文被征用,就免了他的罪责,放他重返阳间。
可是,书生中途却因为贪恋下棋,而耽误了行期。东岳帝见期限都过了,但阎王派去的人还没到,就派了鬼差问罪阎王,阎王大怒,派小人们四处搜寻书生,将他捉拿回地府。小人昨天找到了他,本要绑起来送去地府的,但老爷不让小的绑,小人便没有绑他。”
梁将军听完,问:“如今,那个书生在哪里?怎么样了?”
马成回道:“他被交给了地狱的鬼吏,如今重新入了恶鬼狱,永世不得超生。”
梁将军不由得叹息一声,说道:“没想到,痴迷于一个癖好,竟然能将人耽误到这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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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徒儿知错了,现在就去做功课。”听完故事,小徒儿立即起身,噔噔噔跑出了书房,回自己房间写作业去了。
异史山人看着小徒弟跑走的背影,笑对和尚说道:“看到下棋就忘记了死,等到死了,看到下棋又忘记了生。这不就是喜欢的东西比生命更重要?然而,痴迷至此,他的棋艺却并不高明,只不过在九泉之下,多了一个永世不得超生的棋鬼,真是可悲。”
“只能说那棋鬼不甚聪慧,才会有那般结局。你放心,物华如此聪慧通透的一个人,将来必有大用的。”和尚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