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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那天的闹剧最终因为“小夫人”涟漪的出现而草草结束,可受伤的父亲和被打砸的破败的店铺,依旧让家里难以像往日那般进行运转。

而且最是雪上加霜的是,父亲的手受伤了,去医院检查了一番,只说是伤到了筋骨,再难握刻刀了。

作为一个手艺人,拥有着靠双手吃饭的本事,可手受了伤,相当于掀了他的饭碗。

“家里只有父亲一个师傅,母亲虽然自小在在店铺里长大,可打金的手艺并不如父亲精湛。”月奴说着,神色愈发落寞了起来,“再加上,修缮店铺、给父亲医治,各项费用加起来是笔不小的开支,索性母亲就直接关了铺子,将剩余的货物低价卖给了当铺,然后带着我们一家回了乡下老宅去。”

“就想着,惹不起,总还能躲得起吧?”

即便是安分守己、老实本分的人,想要过踏踏实实的日子,也是难的。

他们不去招惹旁人,可却有人不愿放过他们,世道推着他们往前走着,他们却不知道自己所行的路尽头是何方。

“你才来这段府没多久吧?”简不听低声问。

“简小姐还真是料事如神。”月奴笑了笑,她辍学后并未放弃读书,便做了些书籍自学,之所以来这段府,却是因为涟漪。

一日,涟漪寻了她家住址,登门拜访,说与其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不如来段府做个丫鬟,赚些钱贴补家用,晚上空了,她还能帮月奴补补功课。

本来令家是万万不愿再与段家扯上关系了,可月奴却对这个提议心动了起来。

“你知道,当一个普通女孩突然飞上了枝头做了凤凰,对她恶意最大的人会是些什么人么?”月奴突然笑了笑,看向简不听。

只不过,她似乎也并不想简不听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似的,只是自顾自的径直说了下去。

“最先坐不住的,是那些原本跟她同一阶层的人。”她笑着,眼角的泪水似乎终于忍不住了似的,豆大的一滴泪落了下来,“说来也讽刺,在最开始涟漪与大少爷的事爆出来的时候,我是说过风凉话的……”

俗话说,“无商不奸、无奸不商”,“买的没有卖的精”。

唯独涟漪的父亲是个异类,他自己开了中药铺子,在这缺医少药的时代,药堪比黄金,打哪儿看他也不至于混得个两袖清风、家徒四壁的程度。

可就是如此,他也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守着一个“医者仁心”的牌匾,守着自己圣心堂的老字号招牌,兢兢业业踽踽独行。

其他铺子的老板们劝过他,可他只是笑笑不说话,从未放在心上过。

而当他们知道这老家伙顺手救了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贵人的命时,一个个酸的直咬后槽牙,不禁又羡又妒的感慨:“这泼天的富贵,总算是轮到了这位好心人了。”

那时候骆岐川只身一人,只道自己是个遇到了劫匪的商人,又避免被认出来而深入浅出,小老百姓能有阶级见到段府核心人物的也没几个,一时间他的身份也不曾暴露,只是他身上的配饰亦或者通身的气度,都暴露了这个人来历不凡。

当时小镇上谣言四起,有的说涟漪的父亲要走大运了,等那贵人伤好了,定然会给他重谢,没准儿就能直接退休了;

也有人说那贵人要把涟漪父女接回府上,做自家的驻家大夫,再也不用像如今这样为生活奔波劳累了;

还有人说,听说其实原本涟漪父亲并不想救那个年轻人,只是因为看到了他手腕上的手表价值不菲,才动了心思,原本以为他是个老实人,没想到啊,人心不古……

可实际上当时只是有人看到了涟漪父女救起了一个血淋淋的男人而已。

后来谣言的发酵,是有人去圣心堂抓药时,偶然见到骆岐川坐在圣心堂院子里的木凳上,侧目看涟漪整理药材,目光如炬,似乎含着绵绵情意。

不得了咯!涟漪那丫头,怕是喜事将近了!

不知怎的,传言愈演愈烈,来圣心堂的不止有看病的,还时不时多些看热闹的。

可闲话说的到底算不上好听,有的说涟漪被有钱人看上了,是要被抬进府做姨太太的;

有的说,圣心堂这父女怕是会时来运转了,老爷子心善了一辈子,也到时候来享福了;

也有人说风凉话,大户人家哪是那么容易进的,保不齐只是个妾室,再者说了,那人走了还能不能回来都不一定,万一真的就一走了之,涟漪那丫头可就不好嫁人咯……

都是街坊邻居的,这风言风语传了出去,哪有人在意什么真假?毕竟老话说得好——空穴不来风。

而月奴家的首饰铺子跟圣心堂隔了短短几条街,耳濡目染的也听说了不少传言。

而她跟涟漪年纪相差的有些大,小时候没什么来往,后来涟漪成了她的老师,两人的关系也并没有变得多密切。

再加上,有一日她弄丢了作业本,被涟漪罚了当众打手板,羞的她回家后哭了一整夜,自此之后,她就对涟漪有了些怨气,不禁也迎合了一句:“没想到涟漪老师在学校里一本正经严厉的很,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的人……”

{但凡他俩亲一口,你传出这样的谣言来,我都不觉得有问题,主要他俩就在一个院子里,骆岐川看了涟漪一眼,就传的沸沸扬扬,是不是有些离谱了?}

{离谱吗?不离谱吧?我跟我同桌只是个同桌,还被人说过我俩在一起了谈恋爱了什么的,甚至传到了老师耳朵里去了,班导还找我谈过话……}

{这有什么的?我跟我室友合租三年,外面传闻我俩孩子都抱俩了……问题我俩都是男的!}

{还有那种随便起哄开玩笑的,到底是谁觉得这种事可以拿来开玩笑啊?!明明不喜欢但是硬被凑成对的感觉真的很不爽好么?!}

“人的喜好是会被影响的,即便你觉得一个人很好,可是身边的所有人都说她不好,你渐渐的也容易被人影响,对自己的判断产生质疑,从而觉得她是不是真的如别人所说,真的那般一文不值……”月奴说着,眼眸微微低垂,抬手用手背抹去泪痕,似乎有些无奈。

至于那些多嘴多舌的人,他们难道真的不知道人言可畏么?

不,他们比谁都清楚,只是以往过得不如自己的人,突然有望一步登天,对于他们这些旁观者来说,比杀了他们还让他们痛苦。

不过就是说两句,又不能少块肉。

再说,空穴不来风,怎么别人家就传不出来这种谣言?

他们不过是在那段文字原本的模样上,添了一笔而已,谁家不说人,谁家不挨说啊?怎的就他家矫情,就他家说不得?

“你听说过羊群效应么?”简不听看起来神色有些认真。

月奴闻言一愣,抬眸看着她,湿漉漉的眸子带着被泪水清刷过的透亮。

“羊群效应也叫‘从众效应’,人类就像羊群一样,看到一只羊开始奔跑,其他羊也会不假思索的跟着奔跑,即便它们并不知道自己要跑到什么地方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这是一种本能,你无需因为自责而将自己困在当下,毕竟未来的日子还长着。”简不听说着,似乎是在安抚让她不要太过于自责似的,可随后又补充道,“可你也得知道,人不能只遵循于本能……”

“你说的没错……”月奴难掩忧郁的点了点头,“自那之后,我进了段府,与她近距离接触,我才知道,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骆岐川其实并非是一开始就给她灌了芙蓉膏的。

月奴进府的时候比较晚,那时候涟漪已经染上了毒瘾,而在之前,骆岐川和董书禾大婚之前,涟漪就已经被带进段府了。

骆岐川为了讨涟漪欢心,三五不时的给她送些漂亮金贵的珠宝首饰,天天派人盯着她生怕她跑了,对她算的上是予取予求。

可是涟漪对他始终不假辞色,甚至逮到机会就会逃跑。

折腾了几次之后,骆岐川才想着用芙蓉膏将她留在身边,一劳永逸。

而她也是在自己无法出逃之后,才想着去寻的月奴——左右也逃不出去了,不如给自己多找点事做,至少还能有个人,能听她说说话。

“你知道么?即便到了现在,还有人在说些风言风语,说涟漪的父亲就是太过不知变通,当初若是妥协了,如今借着女儿的势,还能差得了那么一星半点儿的会费么?”月奴的脸上带了些许的讥讽与自嘲。

似乎讽刺的是那些是非不分、乱传谣言的人;又似乎讽刺的是当初不分青红皂白便轻易恶言相向的自己。

“我也问过她,为何当初不肯退上一步。她却说,那一步,是父亲的底线,也是他的风骨,退不得,宁死也退不得,若是那一步退了,日后便会事事都想着妥协,脊梁就塌了。”

不过是一个商会,不过是一个会费,即便是加入了,也不过是出些钱的事儿。

作为一个药铺,药材和诊费随便涨涨就不至于过得如此拮据,

沉默半晌,简不听才开了口:“她教你读书,你帮她做了什么呢?”

月奴闻言一愣,似乎没想到简不听知道的这么多,随即松了口气:“她被人看守不方便出去,所以就常常托我帮她跑腿儿,多半是寄个信,买本书之类的活计,自打进了段府,我便被安排到了涟漪身边伺候,平时出入府也自由,那些她不方便做的,都是我在帮她做。”

简不听闻言似乎并没有什么惊讶的情绪,似乎早有预料似的:“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比如在查什么事情之类的?”

月奴若有所思,缓缓说道:“具体我不是很清楚,但是涟漪似乎与王记点心铺的老板有旧,还曾经让我捎过信,她最近也很喜欢吃他家的点心,所以最近常常让我帮她捎带上一份。”

“案发当天的白天,你是不是入过榕树院给她带过王记的糕点?”简不听想到那个被拿来遮盖尸体的软巾,开口问道。

那东西定然不可能是被人从其他地方拿过来的,应该是哪个嘉宾过来后,在榕树院里随手找了块布给她盖上了,因为这边的院子为了防止有人潜入恶意破坏,都是留了人看守的。

里面的东西带不出去,外面的东西带不进来。

“没错。”月奴瞪大了眼睛,似乎对简不听知道这事儿感到惊讶,随即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我帮她带了新的点心……她还让我去隔壁的拉面馆传个话!大概就是送糕点的时候,我的铃铛不小心掉了……”

“隔壁?拉面馆?”简不听挑了挑眉,回头看了傅珩之一眼,随后又转过了脸,问,“他家的招牌不会就是只有蟹黄没有面的蟹黄面吧?”

“简小姐知道?”月奴更讶异了,唇角也染上了点笑意,“对,就是那家,这两家店刚好挨着,所以去一趟也是顺便的事儿。”

“她让你说的,不会是让店老板帮忙转述给某个人的留言吧?”简不听眼眸微微眯着,不自觉的摩挲着指尖,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错!小姐怎么知道?涟漪让我告诉面馆老板,等段府那位再过来时帮她捎句话,就说,院里的万年青长势喜人,最适合宵夕小聚,不如来看看暮雨,以解终年相思之苦?”月奴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许是我书读的不够,这话的字都认识,可意思却半点听不明白,最近都是艳阳天,哪里有什么暮雨可看?又哪里能解什么相思之苦?更何况,既然是段府的人,直接让我去通知那人不就好了……”

简不听闻言并未过于纠结,却关注到了这个所谓涟漪相熟的老板,“对于那王记点心铺的老板,你可有了解?”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人很是健谈,整日里都笑呵呵的,最近才在附近开了店。原本是外乡人,听说是家乡被战争毁了,侥幸逃了出来,之后兜兜转转逃了很多年,因此一路南下,拖家带口的到了我们榕桥村,索性就在我们这儿安了家。”月奴说着,神色又是有些低落,“也不知道,这兵荒马乱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