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天启,所调任的私立医院,搞不好便是山南私立医院,这么看来,以往我们所想的因果关系,倒是完全掉了个个儿……”
“并非是曹天赐指示骆家人去做的这些腌臜事儿,反倒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曹天赐因为掌握了他们违法的证据,以此来威胁骆岐川给自己做事,同时顺手摘了骆家人灰黑产业的成熟果子。”傅珩之边说着边拿起了公筷,夹了一筷子个头儿小巧、玲珑剔透的水晶包喂给了简不听。
她自然的张嘴接过,圆滚滚的腮帮子微微凸起,原本不大的小脸儿竟然显出了几分圆润,像个小松鼠似的,连带着脸颊都粉嫩了不少,瞧着比往日少了几分成熟稳重,倒是让人瞧出了几分孩子气。
半晌,她咽下了嘴里的水晶包,又饮了口茶水给自己顺顺气儿,动作行云流水,分明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却隐隐透着几分优雅俏丽。
“你说的没错,张天启的事儿我已经跟何副局核实过了,他的确去了山南私立医院。”简不听慢悠悠的说,随即,她又继续补充道:“至于骆岐川……多半不只是威逼,还得有利诱。”
“曹天赐有那个什么玩意儿的系统,有能耐知道是谁害的自己,简直再正常不过了,他只要再告诉骆岐川,若是他肯听话,自己就让他成为骆家第一人,以往被那个控制欲极强的骆乘江掌控了二十多年的傀儡太子爷,肯定很难不动心。”
“只不过,他大抵没能想到自己从头到尾看了都是白忙一场,最后不但为他人做了嫁衣,还赔了夫人又折兵,连自家的棺材本都剩不下。”
简不听的脸上神情有些讽刺,却也不禁为骆岐川觉得悲哀。
这事儿查了这么久,她比谁都更清楚的知道,其实前世,无论是包括自己在内的各个“棋子”,还是自以为掌控全局的所谓“执子之人”,其实没有一个是最终的胜利者。
就连“笑到最后”成了JA集团掌权人的曹天赐,又谈何成功呢?
他即便拥有着漫天的财富又有什么用?每天睁开眼睛便能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最厌恶的那张脸,无论他多成功,看在别人眼里,那个厉害、优秀、旁人难以企及的人,永远都只是他最恨着的“简裕安”简总。
那些他自认为“胜过”简裕安的故事,全部都是不可与外人言说的。
他所谓“深爱着”的那个女人,即便是生下了与他肉身血脉相连的孩子,也并非是出自对他本人的爱,反而是因为对他最厌恶的男人的爱和对简裕安的女儿的维护。
即便是简不听不曾梦到过前世那场闹剧最终的大结局,也可以无比深刻的联想到那时的画面,那个所谓在最后“得到了一切”的曹天赐,断不可能迎来一个幸福美满的happy ending。
若是他是个利欲熏心的权谋主义者也便罢了。
可他偏生不是。
他其实,跟追逐被爱的“喻清秋”有几分相似,从始至终求的,也不过是一个“爱”字。
他原本以为自己得到了养母的爱,可在流言蜚语中,养母却突然拥有了她的亲生子嗣,所以他便认定养母定然如谣言所说的那样,不会如爱她的亲生子嗣那般爱自己,甚至连养母过去对他的好,都被他从潜意识里径直抹去了。
后来,林予曦这个所谓“未婚妻”,被他打上了“专属于他”的标签,他以为自己的一厢情愿会让林予曦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个人,却没想到,自己所认为的“好”和“爱”,让林予曦弃如敝履,而他的卑微挽留和“自我牺牲”不但将林予曦推得越来越远,还让她转身投入了旁人的怀抱。
再之后,他想成为简裕安,因为这个男人足够迷人,甚至可以说没有人不爱简裕安,没有人能拒绝简裕安,可曹天赐得到的越多,越是清楚的明白,他所竭尽全力得到的一切都不属于他、而是被冠上了简裕安的名号。
即便拥有再多又如何呢?
曹天赐还不如喻清秋。
毕竟喻清秋清楚地知道,有人爱她更胜过生命般沉重,即便那个人同样是她自己。
可曹天赐,连他自己都不曾爱过自己,甚至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不曾享受过爱。
简不听甚至怀疑,他压根儿就不懂,他苦苦追求的爱究竟是什么。
否则,他也不会因为旁人的些许闲话,便将养母对他的爱全盘否定了;也不会错把自己心中的占有欲,当成了所谓的“爱”,就此磋磨了自己的一生,害人害己。
何其可悲,何其可怜……
最可叹的便是,他以为只要自己拥有了简裕安的皮囊,拥有了简裕安都远远不及的权力和金钱,站在了世界顶端,就能被林予曦看见,她便会将对简裕安的爱,转移到他的身上。
可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世间唯独“真心相待”是用钱和权力都换不到的东西,甚至连肉眼可见的皮囊也并非能完全遮蔽爱人双眼的烟瘴,林予曦所爱的简裕安,哪里又只是这般表象浅薄的东西能囊括的了的?
他与林予曦自小一起长大,所谓青梅竹马不外如是,竟然连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清楚,又哪里来的脸面大言不惭的以她的爱慕者自居?
实在是笑话。
也因此,不过三言两语间,便被林予曦察觉出了身份的端倪,他的春秋大梦还没开始,就直接被画上了句点。
傅珩之边听简不听说着,那双狭长而幽深的眸子,边盯着她看,那深邃的墨色宛若点漆,被暖黄的灯光染上了几分亮色,睫羽微微颤抖着,遮掩了大半的神情,却依然透露出了几分显而易见的犹疑。
眉心不自觉的拧在了一起,不知在思虑着什么。
其实,他不止一次觉得,自己的身上隐约有着曹天赐的某些影子,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有些不安和惶恐。
兴许血脉当真是种神奇的东西,尽管他和曹天赐之间的血缘早已变得稀薄,可因着那张难掩相似的容颜,他仍不自觉的将自己与曹天赐相比较。
他甚至觉得自己和曹天赐一样,都只是自顾自的想给“心爱的人”自以为“最好的”,却压根儿搞不懂那究竟是否是爱人真心想要的。
简不听并非是个时时刻刻都喜欢细细剖析自己的心理给别人听的人,相反,她却是个优秀的倾听者。
或许正是因为她听过了太多的声音,才让她将大多数时间都留给了“接收”,从而不自知的失去了很多“自我输出”的机会。
即便两世心动,可他仍然觉得,简不听和自己之间像是隔了一层薄雾,很多时候,他看不穿她的想法,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只能凭着自己模糊的猜测和平日里的观察,去督促自己多做一些努力,或许总有哪件他的“自以为是”,会是她喜欢的。
傅珩之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并非如外界传言中所描述的那样优秀。
即便如今,他触及感情的那条神经不复过去的木讷,可也完全无法做到像简不听那般敏感。
甚至很多时候,都要简不听细细的讲给他听,他才能隐约了解到那些海面之下神隐着的冰山。
他无疑是聪明的,也有着很强的学习能力,可情绪感知力这回事儿,却并非是想学便能轻易学到的。
他是个优秀的演员,可谈到为人,却总是差了那么几分,纵观前世今生,他甚至连“好人”二字,都名不副实。
而在他的眼中,简不听简直太亮眼了,他甚至都找不到她身上的任何一点不好,甚至一度让他有种想将她藏进怀里,不让旁人觊觎分毫的冲动。
可是他却舍不得遮蔽她的光芒。
她本来就该是万众瞩目、光芒四射的。
他小心翼翼的克制着自己本能的占有欲,一点一点的学着旁人的模样,用自己的方式去爱她,努力诠释出自己理解中“爱”的本来模样。
只是,越是这样,他越是反复揽镜自顾自己身上的不足,竟是隐隐从而感觉到了些许的自卑和惶恐。
而这种感觉,在听过鹿时桉的话之后,似乎变得更加明显突兀了起来,让他忽视不得。
可若真让他直接询问,他却又有些难以开口。
他自知自己并非是个完美的追求者,也明白,她会答应自己的告白,绝计与自己私底下的“铲除异己”没多少关系。
毕竟以她的性格,若是她对自己无意,即便是自己再如何用心机,弄走那些得她侧目的追求者,她也不会将目光多放在自己身上一眼。
她究竟为何会答应自己的告白呢?
他忍不住想知道。
简不听吃饭的模样很优雅,身姿笔直而端正,慢条斯理的动作矜贵而自持,单单是让人看着就觉得舒心,显然是经过良好的教育养成的。
傅珩之就这般瞧着,心思翻涌迭起,连手上筷子的动作都忘了。
他的心事几乎都快直接写脸上了,那愈发灼热的视线,即便简不听想当看不见都难。
抬眼瞧着傅珩之神思不属的模样,她蓦然有点儿忍俊不禁。
毕竟她在梦里,看了这人数年,再加上这人在她面前,向来没遮掩过自己的心思,因此即便他不说,她也能猜出来两三分。
许是有捞人行动迫在眉睫且“时间紧任务重”耽误不得的原因,又或是与她自身秉性有关,无论理由为何,都不妨碍她不自觉间已经将自己和他的事,排在了所有事后的末位。
毕竟,来日方长,感情的事儿,可徐徐为之。
可是,她却是忽略了傅珩之的感受,稀里糊涂的给了人家名分,却忘了提及自己的心思。
这人显然是有些钻牛角尖了,说不定还在心里骂自己玩弄他这纯情三好青年的感情。
也难为他竟然憋了这么久也没开口问过。
其实也不怪她。
毕竟满打满算,这谈恋爱对她来说,也算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而她身边唯一一对儿具有代表性的情侣,只有她那个绿茶的爹和闷骚的妈。
这俩人在一起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你想我猜”的矛盾,毕竟她那个爹没事儿都得闹腾点儿事儿出来,没话都得找些话说,更何况是所谓的“心事”和“误会”?
那俩人结婚这么多年,压根儿就不知道这四个字到底怎么写。
听说当初就是因为许砚书和简桑宁大婚那天,简桑宁的闺蜜们有意为难许砚书,堵着门不让他进,就委屈的他当天晚上跟简桑宁哭了半宿。
那不值钱的模样简直让人觉得没眼看,直到现在,简桑宁不嫌丢人敢开口提,简不听都觉得脸颊发烫不大敢听。
原本她觉得,照着之前她和傅珩之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他那模样来看,以那动不动就得寸进尺占自己便宜、动不动就顺杆儿爬理不直气也壮、半点儿亏不肯吃没事儿就恶人先告状的性子,按理说该跟她那厚脸皮的老父亲似的,不该憋的住心事才对。
却没想到,在开始正式交往,这人反倒开始后知后觉的在意起自己那摇摇欲坠的“形象”了。
虽然心下有些调侃的想着,可实际上,她不禁有些心软。
她细细回想着前世的自己,大概是因为时间被安排的过于紧促和忙碌,她似乎都快忘了,那时候,自己在“一心爱慕”的骆岐川面前,是不是也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呢?
爱真是件可怕的事,它似乎轻易就能剥夺一个人正视自己的权力,即便是世人眼中含着金汤匙降生的她、即便是素来被仰望的天之骄子傅珩之,都逃不过这个魔咒。
说起来,傅珩之竟然比之自己更懂得如何去爱,尽管笨拙又无甚新意,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确确实实的把珍贵的“安全感”捧到了自己的面前。
反倒是自己,却是忘了,他其实也是需要安全感的。
而他即便是同样重生过一次,可他前世的记忆与简不听不同,实际上,他前世的记忆里并不曾与她有过面对面的交集,今生她却又一直忙着旁的事,忽略了他的感受,如此,也难免他心头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