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曾经。”简不听安抚似的拍了拍傅珩之的手背,抬眼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笑的宛如弯月,神色却是极为认真的。
葱白的指尖状似漫不经心一般,轻轻摩挲着他手背青筋的弧度,酥酥麻麻的痒感让他心软的一塌糊涂,火烧云似的殷红难以遏制的蔓延至了鬓角眉间,惹得她的笑意更深了些。
傅珩之瞧着简不听红润惹眼的唇瓣开开合合,心中却像被清空了杂念似的,来时心头的思绪突然变得无关紧要了起来。
简不听嗓音低低的,听起来有些性感的沙哑:“那时,我被绝望裹挟,连我一直期待着的《旧清秋》的结果和反响都顾不得了……”
“后来,大概上天知道我心有遗憾,便没有派人来收我进地府,所以,我得以浑浑噩噩的……又滞留在了人间很多年。”
她就像个影子,沉浸在孤寂之中。
看着在乎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看着自家的商业帝国土崩瓦解,看着一双不知来由的大手操纵着所有她所爱的人的命运,她却无能为力……
只能看着。
即便她清楚的知道那已经过去了,那对如今的她来说只是一场噩梦,可仍旧难忍心头的痛苦蔓延。
那时的她,思绪被负面情绪浸润侵蚀,似乎连情绪都变得混沌模糊了。
她甚至有些庆幸,还好自己入梦的时候,带着自己来自现实世界的记忆,否则,她怕是难以承受那些过去所带来的精神冲击。
“所有的一切,我都觉的糟糕透了,即便是后来那所谓的奖项和粉丝的赞美,我也信不得半分,唯恐那不过是看在我‘以身殉道’而给予的安慰……可是……不知为何,或许是上天想让我做个明白鬼……我看到了你。”
傅珩之无疑是一个优秀的好演员,而他的认可对于同为演员的简不听来说,含金量高到胜过大多所谓“观影人”的评说。
尤其是当她再次梦到,这人在日后的日子里,冷情冷性的真实模样之后,再度回想起他在电影院时的感慨,更觉得为之动容。
祖父的痛心疾首,是因为他爱着作为孙女的自己;父母的悲痛欲绝,是因为他们爱着作为女儿的自己;表姐的默默垂泪,是因为她爱着作为表妹的自己;所谓粉丝的感动至深,是因为他们悲悯于现实中为艺术献身的自己……
唯独傅珩之,他的遗憾和哀痛,仅仅是对于一个努力了二十年终于初绽头角的女演员——简不听。
那被她自己否认丢弃的二十年,那让她觉得不堪错负的二十年,被他小心翼翼的拾起,拂过了灰尘,分外珍惜的拢入了怀里。
同时,仿佛一双巨手,彻底扯破了在她混沌的思绪中间隔在“简不听”和“喻清秋”之间的壁垒,让她的眼前浮现出了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
她突然开始清晰的认识到,简不听和喻清秋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从未被世界所抛弃过,她从未孤身独处过,她途经过的寸许,都是深爱她之人的心心念念。
而那场梦醒过后,她恍惚了许久。
可她清楚的知道,不该让现实的自己被困于那场梦里,既然是梦,就终究得迎来清醒的那天。
她的心里突然升腾起了一股子莽撞的勇气。
心牢最可怕的地方,便是拿着牢笼钥匙的人,其实正是自己。
而人是很难挣脱自己的束缚、超越当下的自己的,否则也不会有“心病是无药可医的绝症”的说法了。
笼子外头的手伸不进来,笼子里头的她又无心朝着外面的风景看,最终蹉跎了时光淹没了自我,即便是一生也是寻常。
可若是有朝一日她愿意走出门去,挣脱牢笼也不过只在于她的一念之间。
可那“一念”被孤独藏起来了。
当她的信任换来了骆岐川的欺骗,她的爱换来了所有人的嘲讽,她的坚持换来了粉丝的背叛,而她的努力换来了所有人的否定……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孤独,那并非是身旁无人的孤独,相反,她的身边高朋满座,却无一人懂她心头寂寥。
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简不听,还是喻清秋了。
可正在那时,她恰巧抬了头,看到了与她平日无甚纠葛的傅珩之,路过了她囚禁自己的笼子,顺手将门口的灯笼点燃了灯芯的烛火。
远远地,她突然觉得那跳动着的温暖格外诱人。
那灯笼明明灭灭过很多次,兴许在她没注意的时候,曾经被点燃过很多次。
可唯独这一次,她亲眼看到了它徐徐燃起的火光。
那一刻,她突然想出去看看了。
“我的心态突然开始变得平和,同时,我也蓦然升腾起了一股子好奇心来……”简不听眼眸中的笑意与亮色显得更加温柔动人,她微微叹了口气,道,“我突然想知道,那些我曾经以为的谩骂中,是不是真的如我所想的那般,没有一句维护和偏爱……”
“即便当真没有也无妨,因为珍贵的东西之所以珍贵,就是因为它本就不会遍地泛滥,我开始接受这样的结果,不再钻牛角尖。”
出门后,她拿起了灯笼,大概是烛火驱散了前方的迷雾,她蓦然发现,眼前的视野变得宽阔了许多。
她不再如过去那般畏惧旁人的评说了。
她翻看了微博上过去的评论——夷息村事件刚过的那段时间,乔巧不忍让她看到的那些黑粉的评论。
屏幕上出现了大片大片的暗色,总有些人仿佛想把无止境的恶意铺天盖地的泼洒在她的身上,似乎只有她变得不幸,他们才会得到快乐似的。
可也有些微弱的声音,就像是夜空中飘飘渺渺的萤火虫,散发着微弱浅淡的荧光。
她们在努力为她辩解,尽管她们的声音格外渺小,身躯也格外脆弱,甚至人数也寥寥无几,在泼墨般的黑粉中显得格外可怜。
可她们仍然存在着,努力着。
她们攀附在她手里的灯笼罩上,幽幽的荧光与温暖的火光交叠在了一起,开始变得愈发明亮耀眼。
那亮光带着微微的暖意,让她心生贪恋,也给了她勇气。
后来,雾气散尽了,而她又入了梦。
梦里没有家人,也没有傅珩之,甚至没有接着续写“书中”前世的故事。
梦中的自己仿佛并未住在白楼里,而是回了许家老宅,她看着那个自己正一手攥着手机,另一手操作着打开了微博,似乎正在挨着翻看那些粉丝评论。
她凑上前去,与梦里的“自己”一同去看。
她看到有人心疼她说:“不听老婆,感觉你最近似乎瘦了好多,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不要再瘦了!你已经很好看了!”
她看到有人恨铁不成钢:“亲亲老婆!你为什么偏偏喜欢那个骆歧川啊!你非得跟那个小龙井抢他干啥?!你哪儿玩的过她啊?!那骆歧川除了有点钱,情商又低、性子又冷、脾气还差,到底哪儿好了?!实在不行你看看我老公行不行?!他都比那个骆歧川强多了!你要是想要我现在离!”
她看到有人忧虑她说:“不听的性子怎么变得又乖又软弱了?我的帅气吊炸天的大小姐去哪儿了?!感觉跟以前差距好大,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么?”
她看到有人怒斥她说:“简不听你清醒点好不好?!世界上的男人都死绝了么?!你看看别人行不行?!这个贱你是非犯不可是吧?!他心里压根没有你啊!!!为什么非要把自己折腾着这么卑微啊?!以前你说过的话难道都是假的么?你不是说你永远不会忘记爱自己么……”
……
简不听跟着梦里的自己一起,一条一条看过去。
那些被前世的自己所忽视的萤火虫,纷纷扇动起了小巧单薄的翅膀,让她看到了那些弥漫在夜空里被雾气遮挡的温暖。
那些隔着屏幕却无比滚烫的温度,熨帖得传递到了她的心头,那些素未谋面却奋力的维护让她顿时便释怀了。
原来,在前世的她人生最低谷的时刻,即便她让她们很失望,可还是有人愿意一直相信着她,坚定不移的陪着她。
这样便已经足够了。
怨念和痛苦的阴霾被缓缓驱散,她的心神变得愈发清明。
她突然回想起了自己原本的愿望,最初,她所求的不过是让她的小粉丝们能开心的多笑笑,既然如此,她们究竟是因为谁而扬起嘴角又有什么重要的?
她们曾经爱过自己,自己也曾给她们带去过片刻欢愉,即便最后有些人走散了,也无法就此否定她们曾经的真心。
爱未必能够长久,但是爱的痕迹一直都会存在。
如此想着,简不听回过头去看来时的路,突然发现,原来那笼子早就被她遥遥的遗弃到了身后。
想到这儿,简不听唇角的笑意更加浓郁了些,她单手托腮,歪了歪脑袋,眼眸温柔潋滟,水色流转,“你还记得小白么?”
傅珩之一愣,不明白简不听的思路怎么如此跳跃,怎么突然提到了自家毛孩子,挑了挑眉:“你想接他回去了?”
简不听“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眼波流转间,满是旖旎风情。
她笑嗔道:“是《爱旅》中的小白,那个叫白舒然的小姑娘。”
傅珩之闻言,明显脑袋空白了半秒,随即皱了皱眉,隐隐从脑海深处扒拉出了一个满脸神色总是复杂又哀怨的小姑娘。
《爱旅》中嘉宾们所录制的个人彩蛋,都是由那个叫白舒然的小姑娘采访和主持的。
她的年纪不大,瞧着也不过刚毕业没多久,笑起来的时候甜甜的,唇角还有个深邃的梨涡。
只不过,她只有在对着简不听的时候才会笑容灿烂得跟朵野菊花似的,旁的时候,更多是笑出几分肉眼可见的“钱难赚屎难吃”的味道,因此,傅珩之对她倒是有些印象。
因为她难以遮掩的“带薪追星”和采访时喜恶明显的“夹带私货”,在网络中算得上是小火了一把,如今已经算的上是个小网红了。
“记得……她每次看到我的时候,神情都格外的……”傅珩之皱了皱眉,有些无奈的说,“格外复杂,那模样就像我长得有多伤眼似的。”
“不过……她可不太像个新闻人。”
作为“主持人”和“记者”,她显然言辞太温柔了些,彩蛋中个人采访的问题也或许平淡了。
“嗯……她的确并非播音主持出身的,当时来主持,大概也是被赶鸭子上架来的。”简不听眼眸中笑意更甚,似乎心头格外愉悦,连言语都带了几分特别的宠溺和温柔,“她学的其实是传媒导演专业。”
傅珩之瞧着简不听的神色,心头难免溢出一抹酸意,随即又不得不稳住自己心态,细细回想着那个小姑娘对待简不听的特殊态度,显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欲言又止。
“没错,她在五年前曾来送过我。”
那时的小姑娘身材还有些微微丰盈,远不如如今纤瘦,头发也是更短的学生头,皮肤倒是一贯的白皙,隐隐透着健康的粉色。
每每笑起来的时候,一排整齐的贝齿半露出来,衬得唇角的梨涡格外喜庆,她的嗓门洪亮大气,眼睛亮闪闪的,像是藏进了星空一般。
简不听还记得,那时候这个小姑娘捧了一只小熊玩偶送给自己,兴冲冲的跟自己说:“不听在国外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我们都好好的!”
“等我考上央大,就去学拍电影!到时候我要成为最优秀的导演!要为不听拍好多好多的电影!”
过去的记忆恍如昨日,简不听眉眼弯弯,道:“我打听过,她已经从央大传媒导演系毕业了,现在在顾辞安身边工作,她也是《爱旅》导演团中的一员。”
“而《段府风云》的电影特别版,其实就是出自她的手。”
她如约定那般,一眼便认出了那个小姑娘,正如白舒然也如约定的那般,努力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她们都在朝着更好的自己努力前进着。
苦难或许并不值得歌颂,可过去的苦难却值得让人铭记。
即便不堪,即便痛苦,可正是因此,她才格外珍惜当下所见所得的每一寸美好,正是因此,她才成就了如今的自己。
或许并非那般完美,但是却是当下她能做到的,最好的自己。
“傅珩之,于我而言,你很重要,若是非要择一人而度终生,我希望,那个人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