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音走在铺着石头的平坦路上,身体费劲佝偻着,总是下意识将脸藏进袖子里。
霓丛云去更远的地方打探了,只留她一人在村子里招摇过市。
她恨不得没人看到自己这副苍老的样子,偏偏每个看到她的人都会惊喜地跟她打声招呼:“李家奶奶精神这么好啊?”
……不,她才不是什么李家奶奶!
尉迟音快步走向一个妇人,握住她的手腕:“我是遥天仙宗弟子,不是谁的奶奶!遥天仙宗,你们总该听过吧?”
那妇人一愣,随后拍拍她干枯的手背:“什么遥天仙宗?李家奶奶,您莫不是又糊涂啦?”
尉迟音猛地抽回手,然后看向另一个汉子:“你总该听过遥天仙宗吧?”
那汉子显然没有方才那妇人的好脾气,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便进屋去了,仿佛不想和脑子有问题的人扯上关系。
尉迟音的心再度沉了下去。
她又走向了下一个人。
遥天仙宗,整个仲灵界最大的修仙门派,就算是凡人也该有所耳闻的。
她就不信,整座鲛珠岛上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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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丛云回到“自家”的院子时,发现门口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人群中心隐约传来争执的声音。
“怎么回事?!”她奋力挤进人群,可如今这副身体连普通人家下地干活的女人都挤不过,差点摔倒,还是一只手抓住了她,让她稳住身形。
是牛嫂子。
牛嫂子看到她,焦急道:“李家娘子,你可算回来了!你婆婆的癔症又犯啦!”
霓丛云瞳孔微缩:“癔症?”
牛嫂子大嗓门喊道:“李家娘子回来了,都别挤啦!”
人群这才松散开来,牛嫂子拉着霓丛云走进院子,霓丛云这才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亓官弈挡在门前,尽管他已经是全家最为结实的小伙儿,可在五大三粗的岛民面前仍然有些勉强。
金石开把这另一边门缝,众人见他是个小孩,倒也不敢真的硬闯,就怕伤着他。
而二人身后,紫衣老妪颓废地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抱着柱子,喃喃道:“不,我不是什么李家奶奶,我是修士,是遥天仙宗堂堂丹霞峰亲传弟子……”
霓丛云眉眼间染上怒意:“你们这是做什么?”
牛嫂子开口:“李家娘子,你也别怪我们。你婆婆今天跑了出来,见人就问些听不懂的疯话,这是中邪了啊!”
她的丈夫牛大哥也道:“是啊!中邪了,就该送去明珠祠,让明珠仙人净化一番!”
“……明珠祠……”霓丛云一愣。
“是啊,李家娘子,你嫁过来二十多年还没记住吗?在咱们这里,中邪的人都要送去明珠祠待一晚的。放心,明珠祠里有吃有喝,也有小床,只是住一晚而已,不会让你家老太太受委屈的。”
霓丛云回头,看到头发有些杂乱的尉迟音仍垂着头,念着“我不是李家奶奶”、“我不去明珠祠”之类的话。
她面露难色:“这……可我婆婆年事已高,再怎么说,我们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去啊!”
牛嫂子大惊:“你还想陪她不成?这可不行,规矩不能坏!”
“诸位,此事能否再通融一下?我婆婆人老了,难免有糊涂的时候,不然这次就算了吧?”
一个男人脸上已露出了不善的神色:“鲛珠岛的规矩怎么能就算了?为了保护鲛珠岛的安宁,每人家里若有邪祟,不论老幼,都是这样处理的,况且也从未出过问题!李家娘子,你如此包庇你婆婆,难道你也?”
霓丛云又为难地回头。
尉迟音此时也恰好抬起了那双已显浑浊的眼睛。
二人目光只是相视一瞬,然后霓丛云便转过了头。
她叹了口气,让开门:“……只能如此了。弈儿,石开,把门让开吧。”
两个妇人将尉迟音搀扶了起来,往村落后走去。
霓丛云自然带着两个儿子跟上,一路到了山脚下的一座祠堂。
祠堂门大开着,此时光线充足,阳光透过门窗照到了祠堂中央放着的一座石像上,无脸的女性石像显得圣洁而慈悲。
但霓丛云三人没法进入祠堂。
在将尉迟音送进去后,他们便将祠堂的门关上了。
随后几人齐齐在祠堂面前跪了下来。
站着的三人顿时显得十分显眼,牛嫂子抬头看了霓丛云一眼,后者连忙拉着两个年轻孩子也跟着跪了下来。
为首的那个汉子向祠堂方向合拢手心,虔诚道:“明珠仙人,请您降下赐福,祛除邪祟,保佑李家奶奶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话音落下,后面的岛民连着一起喊了声“请您降下赐福”,接着深深拜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众人这才陆续起来散了。
牛家嫂子抓着霓丛云的手臂,叮嘱:“我看你家第一次求明珠仙人赐福,可千万别忘了咱们的规矩。明天午时把你婆婆接出来后,须得给明珠仙人送上贡品!”
“这贡品是……”
“是什么都行,你们家的情况,咱们也都知道,只要是诚心准备的,明珠仙人都会接受的!”
霓丛云没有多说,只点点头,目送牛嫂子和牛大哥离开。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祠堂门,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二娘呢?”
亓官弈眨了眨眼,回答:“不知道。我跟金……弟弟检查完厨房出来,妹妹便不见了。”
“……可能去哪里玩儿了,”霓丛云若有所思,随后展颜一笑,“算了,就随她去吧。”
然后她便如同一个真正的母亲一样,拍了拍两个少年的后背,将他们带离了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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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音抱着膝盖,坐在明珠祠一边的小床上。
此时月亮已经升起,祠堂内烛火昏暗,尉迟音盯着面前无脸的女人石像,却并不觉得阴森。
石像面前的果盘已经空了——都是被她吃掉的。
在将她送进祠堂后,他们好像就笃定她不会再做出什么事似的,所有人竟都离开了此地。
尉迟音耳朵贴到门缝上听了半晌,也听不到一点动静。隔着窗户和门上糊的纸,也看不到半个人影。
确认无人后,她便将整座祠堂都搜了一遍,虽然身手不够敏捷,却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结果就是没有任何结果。
祠堂中除了烛台、香炉、石像、贡品、蒲团和她身下坐着的小床外,就再没有其他东西了。
她还大着胆子把那个有点诡异的神像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这石像的棱角有的已经风化,上面有了些纹路,却干干净净,显然有人时常打扫。至于她看不到的地方——此时的尉迟音根本搬不动,自然也无法得之。
不管怎么说,这里还是有些古怪的,不能掉以轻心!
或许等到更晚些,这个鬼祠堂就能被她找出什么端倪……
尉迟音全神戒备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隐约的响动!
尉迟音猛地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