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推了素夏一把,她看得出素夏心疼青云。
又差丫头将大爷三爷一并叫过来。
素夏一步三晃,被丫头扶着走到老夫人跟前,低声道,“母亲,青云素来最孝顺,请母亲别怪他。”
她泪盈于睫,“都怪儿媳,儿媳体弱……”
她话未说完,被一人阴阳怪气打断了,“哟,下毒的还有理,怪服毒体弱,这就是咱们家的理呗。”
说话的是三嫂,出身高门大户,十分不喜欢婆婆整日开口规矩,闭口女德。
“三爷,咱们家整日对外说是最有规矩,内宅又是最讲德行的,今天真是见识了。”
“母亲,宋妈只是奴才,再尊贵也不能超过主子去。”大嫂更是一脸惊讶。
“今天就算毒的是六弟妹,也不能放过她呀。”
杏子差点笑出声,大嫂真是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就这般看不上自己。
这几个媳妇里,只她出身寒微。
不过这几个嫂嫂倒都给力的很。
“再怎么样,奴才也不能对主子有不敬之心。”
两个儿子见青云跪在地上,母亲护着宋妈,心中也明白,但“理”摆在那,他们面色不悦,大爷素日最不爱管闲事,此时也说,“母亲,这事还是慎重,下头人有样学样就不好了。”
“母亲,儿子们知道宋妈是陪房,是您的娘家人,但人在薛府,还是按薛家规矩办。”
老夫人突然寒心,以为自己说话就算不占理,儿子们也会支持。
她一手带大的儿子们,竟异口同声地反对她,还把“薛家”挂嘴上。
她操劳一辈子,还不是薛家人吗?
将宋妈说成她的娘家人,里外分得这么清,真让她寒心。
“都滚。”老夫人骂道。
“不忠不孝的坏心种子们,亏老娘一个个把你们养这么大,为你们娶妻为你们前途操劳,都滚!”
素夏走到青云旁边,与他并肩跪下来,这一跪把青云的心都跪碎了。
“你逞什么能?宋妈下了何种毒都还没问出来,你身子还虚出来吹风做什么?”
“只求母亲息怒。”素夏低眉顺眼。
“不管谁下毒,母亲身子比儿媳重要,平白气坏了,又怪青云不懂事。”
“弟妹快起来。”大嫂将素夏扶起来,“母亲,弟妹身子弱,她又没做错事,叫她回去躺着吧。”
这几乎是“造反”的势头,老太太气极,也不装了,“老六家的,扶你二嫂进屋,别弄坏了身子,都是我的不是。”
“都散了。你们的老娘会给你们个交代的。”
她坐得稳稳当当,将当家人的气势拿出来,话说到这儿,几个晚辈都只能点头。
只有青云仍跪在老夫人面前不动。
人群散尽,老夫人疲态尽显,用苍老无比的声音质问,“青云,你对母亲还有什么不满,为何还不退下。”
“母亲处罚宋妈妈,儿子想在一旁陪着。”
薛老夫人万没料到自己已答应处死宋妈,儿子还不肯罢休。
她不愿儿子在侧,怕宋妈说出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来。
此时此刻,她的怒意经过几个儿子儿媳的挑动,已是溢满胸膛。
“薛青云,你想断了你我之间的母子情份吗?”
她声音冷硬,毫无掩饰。
青云心中难受,眼眶发酸。
他知道此时的母亲才是去掉平日慈祥面具后的真正模样。
也是这个模样的母亲,才能做出将一个无辜女子关在地牢数载,用无尽的黑暗和无法感知时间来折磨她。
素夏被杏子扶回房间,通过窗子看着母子二人对质。
“如何?”杏子问。
素夏黯然,摇头,“青云此时大约心都碎了。”
杏子噗嗤一声笑了,“不解恨吗?”
“我只心疼他,老太太我无所谓,不知姑母若是知道今天的场面,会怪我,还是会赞我。”
“你总想别人干嘛,你只看婆母,她素爱拿捏二哥,今天二哥反抗是好事。”
“一个男人,不真正脱离了母亲,永远长不大。”杏子笑嘻嘻说出的话,却如闷雷一样炸开在素夏心头。
半晌,她回过味,心里终于不那样酸胀。
青云是是有独立思想和人格的男子,不是他母亲的附属。
他那么能干,那么冷静,处事稳重,却在四个儿子中不得母亲爱重。
听说母亲生产,只有青云是难产,几乎让婆母丧命。
婆母常把这话挂在嘴边,青云自小听到大,时常愧疚自责。
所以格外敬重婆母,哪怕有些事有违本心,也会照做。
她很欣慰,丈夫终于做出选择,这个选择不是婆母让他这样做的,是他自己思考后执意要这么做。
杏子心中大爽,只可惜青连错过这场精彩的场面。
终究青云割不断母子情,落寞的回了房。
他熄了灯火,站在窗后。
杏子告辞离开院子时,婆母身后围着一群丫头婆子。
她公然以加害主子的罪名处死了宋妈。
……
这是最好的结局,但还没完。
杏子心怀激动回了自己院中,可她无法入睡。
宋妈与孙某人都完了,余下的陪房定然兔死狐悲,再忠心主子,也不愿有事出头做替罪羊。
她兴奋地等到青连回家,将晚上发生的事一一详细道来。
青连的态度却泼了她一头冷水。
“你说我母亲主使宋妈下毒?”他的表情说明他一个字也不信。
“当初说你给二嫂下毒我也不信。”青连看穿杏子的惊讶,补充道。
“我不信你会做那样的事,定然也不信母亲会做那样的事。”
他疲惫地坐下,“二哥怎么可以这样?”
杏子跳了起来,“若我中毒,你又怎么办?”
“追查真凶。”青连说,“不使清白者蒙冤。”
“你母亲那样强悍,谁能让她蒙冤?真不是她也不是宋妈,谁拦得住她一查到底?”
“这是丑闻!死一个宋妈平息了薛府的丑闻,母亲为着保全薛家名声才出此下策。”他转头望向杏子,“宫里这样的事少吗?”
说罢起身出门。
杏子追问,“你去哪?”
“去看看被儿子们伤透心的老母亲。她的错归她的错,这件事我不信是她做的。”
“你别忘了,母亲多想抱孙子。大嫂不育,只有你们三个嫡妻,她出于什么动机要下毒害二嫂,二嫂身子坏了,肚里的孩子怎么办?”
杏子说不出,有些原因说出来就变得不那么令人信服。
比如她告诉青连,也许婆母发现是素夏放走了大伯母。
也许她还发现,仙娘的遗骸也是被她二人给挖走的。
不满与恨,是一点一滴累积起来,汇成杀意。
这些她统统说不出,因为这些都是她的推测。
也许,这层窗户纸永远不会捅破。
就像到现在,也没人能为仙娘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