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山说是坟场,其实并没有什么坟。
完整尸身的供在家中祖地,一把火扬了的,留一个坛子在供桌,
这官府提供的坟场也就没什么人了。
葬在这里的,无非就是那些敬畏传统的普通人家了。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东朝都快建立八百年了,敬畏传统的人太少太少了。
徐虎啸和徐大胜面前的坟小小的,没有任何的墓志铭,甚至都要被风雪掩埋,
好在到底是官府的坟场,葬在这里的除了稀疏的几座普通人家的坟,更多的是那些士兵。
山上还是搭建了一个巨大的阵法,没有很大的作用,只是让这里的风雪小一点,免得打扰了亡人。
在地底的,不是尸首,而是一罐骨灰,是徐振夏和徐大胜两人挖的坟。
没有惊动那些徐家人,甚至都没有人知道龙争虎斗榜榜首的妻子葬在这里。
徐大胜只是把那些盖在坟上的雪花用手给扒去,然后静静的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那小小的土包。
千言万语汇成一阵沉默,是啊,都只剩一捧骨灰了,又和它说什么呢?她已经死去了。
站在徐大胜旁边的还有徐虎啸,他站在徐大胜的身后静静的抚摸着剑柄上的流苏,眼中溢满柔情。
二十三年前,在徐虎啸想去大寒境找一找宝贝给徐大胜作为沉渊礼的时候,
他的妻子,也就是徐大胜的母亲慕兰给他织了一条小小的流苏,让他挂在腰间。
和她的名字一样,慕兰慕兰,如同空谷幽兰一样的人儿,
徐虎啸明剑上的流苏也是如同一朵兰花一样,散发着美丽的颜色,虽然现在已经凋零了。
流苏褪色了,那人儿也是。
……
“阿虎,要安全回来啊!”
慕兰牵着徐大胜在门口笑着向他喊道。
谁曾想,那是他和慕兰最后的对话,那也是他无数次从梦里见到的场景。
“阿兰,我又来看你了…”
徐虎啸没有说出声来,只是摩挲着那有些配不上他如今身份的老旧流苏。
……
慕兰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只是很普通的一个人,
好在徐家在这个方面没有规定,没有规定不能娶平民老百姓,也没有规定不能嫁平民老百姓。
但也只是规定,徐虎啸是嫡系,是当家老爷子的孙子,
而且还是当时虎威军指挥官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虽然天赋并不出众,在徐家不是最天才的,但那是在徐家嫡系中排在中层,
而那个时候的徐家被称为五虎同门,徐家老爷子有五个后代,三儿两女皆是天才。
如今除了最小且心思不在修炼的小女儿徐鹿鸣还是启灵尊者,其余四人都在绘灵大尊境界。
除了徐鹿鸣至今未嫁,其余四人皆有婚配,但四人之中仅有徐虎啸的配偶是没有权势的普通人。
虽然没有人反对,慕兰和徐虎啸的婚姻并不被看好,好在徐虎啸和慕兰两人感情很好,加上徐虎啸的父亲徐振夏也表示支持,所以也算幸福。
但命途多舛不是用来形容个体的,而是绝大多数人的写照。
出身在徐家的徐虎啸也没想到,只是去了一趟大寒城,便被漫天的风雪裹挟到了那极北之地,
大寒城以北便是极北之地,没人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模样,只知道里面有着无数的珍宝,以及无数的雪妖。
徐虎啸不是第一个困在极北之地然后出来的人,但困在其中近二十年还能出来,绝对是第一个人。
这二十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家庭美满的徐虎啸进去,出来便是只有一根独苗苗的徐虎啸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二十年间他的手上沾满了多少的鲜血,
也多亏了那普通的流苏,保持了徐虎啸这么多年在杀戮中残存的一抹理智。
极北之地没有白天与黑夜,只有永远灰蒙蒙的天空,永远肆虐的风暴,永远杀不完的雪妖,
连徐虎啸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出来的,
或许是命运的眷顾,不忍心让徐大胜成为孤独的浪子,或许是和徐虎啸进来时一样,被风暴所带走。
但一切都过去了,几千日反反复复的挥剑,没有黑夜与白天的颠倒,也有曾经的家庭美满。
没有家族势力的慕兰在这虎穴徐家又怎么能过的好呢?
徐振夏的地位很高,但又能怎么样,指挥人族以杀伐见长的虎威军已经用尽了他的心力。
对于自己的儿媳妇,徐振夏很满意,进退有度,虽然背后没有强大的家族,但那又怎么样,自己的虎啸喜欢就够了。
而且慕兰也没有辜负徐振夏的信任,徐虎啸是个粗糙汉子,但慕兰是个心细姑娘,把徐虎啸的小家庭经营的井井有条,徐振夏也在战场这个大家风生水起。
在徐振夏在不经意间看向自己的小家的时候,那个小家已经支离破碎了。
本就上了年纪的徐振夏一蹶不振,卸下了指挥官的担子之后便在小寒城内买了个小院子,和徐大胜一起住着。
祖孙俩相依为命,在徐振夏的眼里,徐大胜是他血脉的延续,在徐大胜的眼里,爷爷徐振夏是他唯一的亲人。
徐大胜没有长歪,其中徐振夏起到的作用功不可没。
到徐大胜踏入山境的时候,徐振夏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一松,徐振夏紧绷着的生命弦也松了。
还不到十八岁的徐大胜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加之徐振夏的耳濡目染,他成为了一只自由的鸟。
但他失去了徐家家主的继承权,不过他不后悔,
这十年里,他虽然只是一个人,但他很快乐,很自在,结识了无数的朋友。
这些事情,埋在地下的那个小罐子都知道,
这也是每年徐大胜都会从外地赶回来的原因之一,
他不愿让她孤单一个人。
不过三年前就变了,他那失踪了十多年已经被众人判定死亡的父亲回来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是埋怨的,甚至可以说是怨恨的,
不过几年过去了,他也理解了。
如果不是世事无常,谁又愿意这样呢,无非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罢了。
想到这里,他还是挺感谢秋分庙的,那个像停尸房一样的亭子。
肉体躺在那里,灵魂飘向空中,被那些风声洗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