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伦后知后觉那红色是眼睛,而这眼睛有八只。
眼睛周围是蠕动着的、盘绕在一起的触手,其上用以捕食的旋齿锋利若尖刀,足以破开任何猎物的防御。
零乱的画面纠缠着攀上他的意识,他看见无数只亮起的眼睛。相似而不相同的生物纠缠在一起,它们长在一处、连在一处,它们随时可以分开、融合,所以一同捕食、一同分享食物,它们生生不息……
它们从污泥中诞生,行向遥远的、荒芜的地界,它们的命运是一条清晰既定的直线,延伸向前,永无尽头。
所以,即便是在最艰难的、族群百不存一的时候,它们也顽强的挺了过去。
那没什么。
任何灾难都压垮不了它们。
它们的眼睛可以再生、它们的触手可以再生,它们可以融化成随处可见的任何东西,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它们对生存得心应手,天然有一套完整的规则。
真遗憾,它们撞上了硬茬。
最后一幕里。
行色匆匆的青年停下脚步,垂下手,有什么东西在青年的指尖燃为灰烬。
遇见猎物的喜悦被恐惧掩埋,它们损失惨重,最后剩“它们”、或者说它发着抖,想离开青年,却仍然逃不了被奴役的命运。恐惧被抹去,化为茫然,它忠诚地执行了青年的指示。
索伦感受到自己尚带着几分温度的呼吸,近在咫尺,他很快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呼吸,而是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他,近到捧起他的脸,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吐息轻轻浅浅扑在脸侧。
他猛然睁开眼睛,看见堪堪散去的朦胧雾气。
比他矮上很多的、自称贵族家少爷的孩子踮起脚尖,比其他人率先问出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怎么办?
他又恍惚了下。
他看见巨兽张开大口,看见街道上的一切像是镜面一样砰然裂开。于是答案来到唇边:“……在不远的未来,我们会从此地离开。”
泽西卡嘴角不太明显的抽搐了一下。
他看出了索伦的恍惚,直觉对方必然有所隐瞒,但没有十足把握,逼问了人家也不一定说,而且他也不是很好奇。
那就算了吧。
他觉得索伦勉强还算个善良的人,不可能见死不救,那就意味着跟着索伦还算安全,毕竟索伦不大可能出事……除非他突然短时间内得罪了所有大人物。
他摆出一副喜悦的矜贵样子:“等我回到父亲那里,会让父亲好好感谢各位的。”
……你能回去再说吧。
其他人神色各异,但到底没有出声反驳小少爷,比反驳更重要的是自家的占命大人。
他们小心翼翼围上去,先观察外表,没有多什么,很好,再观察水晶球、玉石挂坠,没有裂开,很好,最后询问占命大人,占命大人应答如流,很好。
至于精神恍惚……
占命大人还年轻!这很正常!
索伦缓了一下,对自己看到的、关于“它们”内容闭口不言,只是说:“这里即将裂开,裂开之后就是正确的世界,至于这位小少爷说的真理高塔……那个人已被战争教会的人逮住。他们正在想办法逼问,以获知我们的下落。”
“感谢您,索伦大人。”
“愿命运之神永远垂青于您,垂青我们……”
……
泽西卡也跟了一句:“谢谢您,赞美伟大的命运之神。”
不愧是索伦,得知的东西这么详细。
也不愧是向来以养孩子着称的教会,这些人居然是在真情实感的感谢,换成他就要嫉妒了,如果再换成塔内某些学者的学生,说不定现在已经在想着怎么取而代之、自己上位了。
索伦的脸色仍有些苍白,他尝试再说几句话安抚一下别人,也安抚一下自己,但命运应验的实在太快,街道从目之所及的尽头开始逐步裂开,像平整的画卷被人一点点撕碎。
然后这撕碎的动作陡然加快,像是撕碎画卷的那个找到了诀窍。
瞬间人声鼎沸。
“占命大人,能看见您安然无事真是太好了,如果您有时间的话,我们有一点关于真理高塔的发现可能需要您的配合……”这是战争教会的。
“命运之神庇佑,索伦大人,但愿命运永远……”这是命运教会的。
而索伦脸色苍白,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喃喃说:“纪评先生?”
“是,”青年上前几步,用他熟悉的眼神关切的注视着他,“您还好吗?抱歉……虽然有小塔大人帮助,但似乎还是来迟了一点。”
漂浮在空中的书本好像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
而索伦张嘴,又闭上,喃喃道:“……嗯,谢谢您。”
这不是他第一次窥见或许和青年有关的过去。
但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他全无准备,自然没有时间调整自己的表情。他只能努力的、努力的告诉自己——那些都没什么。
你早就知道青年不是一般人,不是吗?你只是短暂的窥见了不属于你的命运,短暂的共情了那命运自带的情绪,历经了从平静到满足再到恐惧绝望的漫长岁月。
反正无论你怎么想,都没办法改变命运。
索伦顿了顿,又说:“谢谢您,纪评先生,让您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