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的斯特吉亚步兵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冲向了战场。
阿庇斯再也坐不住了,如今他身边不过数百护卫,而斯特吉亚人出现在他的左后方,前方便是己方步兵和巴旦尼亚人混战的战场,阿庇斯情急之下急忙命令方才撤回来的轻骑兵去拦截一下那些凶神恶煞的斯特吉亚人。
因加泰尔眼见情况不对,立刻让手下的传令兵将还有战斗力的骑士和先锋骑兵们叫回来。
“你在干什么!”
阿庇斯听见号角声转过头,目眦欲裂的盯着因加泰尔。
“干什么?我要带着我的人离开这个鬼地方,该死的,我早就知道不该相信你这个愚蠢的暴发户!我可不会陪着你一起死在这个鬼地方!”
说罢,因加泰尔也不管阿庇斯的怒骂,径直带着麾下的护卫转身向西北方向离开,与撤出战场的先锋骑兵们汇合。
阿庇斯愤怒的拔出了腰间的宝剑,但是他还是强压住了心中的怒火,如今不是和那个懦夫计较的时候,自己要好好想想怎么带着自己的士兵离开这里。
“去!你带十个人赶紧返回大营,将这里的情况告知陛下!我请求他立刻派遣援兵过来,要快!”
说罢,阿庇斯带着手下的护卫奔向了战场中央的下马重装步兵,同时命令步兵军团绕开沼泽后撤。
卢伊汉这边听见帝国人的号角声,顺手将一个骑士的脑袋劈成两半后,他回过头看向此时战场的情况。
帝国的军团步兵在逐步后撤,己方的步兵也将沼泽里所有的重装骑兵全部开罐,剩余的下马骑兵则往西,试图与步兵军团汇合,阿庇斯也在赶往相同的方向,而阿庇斯身后是斯特吉亚人和帝国人的轻骑兵。
轻骑兵很明显无法对斯特吉亚的重装步兵造成什么有效的威胁,阿庇斯也不愿意他们付出太多的伤亡,今天死在这里的瓦罗斯家族的士兵已经太多了。
于是在阿庇斯成功合拢重装骑兵后,便命令轻骑兵往后撤退。
斯特吉亚人在身后穷追不舍,卢伊汉也当机立断,紧紧咬着帝国人的步兵不放,不时给他们来一波箭雨或者一轮标枪,给帝国军团造成了不小的损失,毕竟他们没有战马,也不可能佩戴具装骑兵那样的超重型盔甲,因此对于破甲箭和重标枪的防御能力有限。
此时太阳已经西沉,阿庇斯带着下马骑兵退守到了一处小山坡上,原本阿庇斯还打算让手下的重装骑兵修建一些临时工事,但是那些骑兵已经被身上的数层盔甲压的气喘吁吁,脚步虚浮,阿庇斯见状,即使再不舍,也只能命令手下的士兵脱掉了最外层的布甲和鳞甲。
其实骑兵们早就想脱掉那些沉重的大家伙了,但是在商业氛围浓厚,个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帝国,他们这些骑兵,他们身上的铠甲及他们个人,某种意义上都是领主的财产,按照帝国律法,如果他们肆意损坏,丢弃领主财产,会遭受很重的刑罚。
因此,阿庇斯的命令一下,许多骑兵如堪重负,立刻将身上的外两层盔甲一股脑丢在了地上。
阿庇斯此时手上没有足够的材料来修建工事,因加泰尔那王八蛋跑路的时候还不忘捎带走了一大堆运货马车,而最近的村庄离这里也有三小时的路程,此时他又想起来本来平原上还有一个村庄的,可惜被瓦兰迪亚人摧毁了。
“这些流氓!强盗!”
阿庇斯恨恨的咬了咬牙,他心中原本对瓦兰迪亚人就不怎么好的感观如今更差劲了。
“大人,轻骑兵撤回来了,但是那些斯特吉亚人好像调转了方向。”
就在阿庇斯决定还是让手下士兵就地挖一个浅沟时,身旁的侍卫突然出声提醒道。
阿庇斯转过头,果然看见轻骑兵已经返回来了,只是这些士兵的状态似乎都不是太好,一个个无精打采的,脸上身上满是血污和泥渍。
面对着鏖战大半天还滴水未进的部下,阿庇斯只能先让人从寥寥几辆马车上取出食物和水,但是因加泰尔带走了大部分辎重,留给自己的十分有限,每个士兵能分到的不过是一块巴掌大的面包和只够喝一口的清水。
阿庇斯接过手下递来的半杯清水,一饮而尽后意犹未尽的舔了舔依旧干燥泛白的嘴唇,他突然听见耳畔响起厮杀声和吼叫声,这时他突然想起来方才护卫汇报给自己的后面半句。
阿庇斯看向战场,借助着清冷的月光,勉强看清了场上的形势,斯特吉亚人在发现自己无法追上那些来去如风的轻骑兵之后,随即调转方向和巴旦尼亚人一起围攻起那支正在缓步撤退的重装步兵。
如今,步兵团身陷囹圄,离着阿庇斯他们不过三百多米的距离,却始终无法迈过这道关卡和阿庇斯汇合。
阿庇斯看的心急如焚,如今,自己手下的士兵们个个精疲力尽,毫无斗志,而那支步兵团较晚才进入战场,体力尚存,战力还在,是他能依靠的最后的有生力量。
但是他却无法拯救这支部队,只能干看着暗暗叫苦。
“大人,要不,咱们还是撤吧。”
一旁的侍卫小心翼翼的开口,然而阿庇斯脸上却是闪过纠结的神色,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他又何尝不想撤退呢?他不是活腻了,他的家族的财富能够供使他过着这个世界上最奢靡的生活,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有钱的人,甚至比向来以富有着称的巴努·胡勒延还要富有,但是他撤退了之后真的能够继续好好活下去吗?
答案是不能。
并不是因为他会因为这次战败而受到什么很严厉的惩罚,帝国历史上战败的将军很多,但他们也顶多只是撤销职位,他们本人的贵族身份和财富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但是他不同,或者说,他所在的国家不同。
这已经不是历史上那个由元老院、皇帝和军方三方共同牵制管辖的帝国了,更何况他阿庇斯本人在西帝国国内本就是一个异类,民众大会的每一次召开,他的财富就会被那些民粹派的将军剥夺一分,所有人都会觉得他阿庇斯绝对不会坐以待毙,那些人总认为他有其他办法获得更多的第纳尔,但是一个商人,除了想尽一切办法获得更多的军功外,还有什么方法能够在一个军人当道的国家立足呢?
他是很富有,但即便是高如奥尼石山的第纳尔也会有挥霍一空的一天,自己的皇帝热衷于战争,自己的同僚们也热衷于战争,但战争并不只是将领和军人素质,他更是第纳尔和粮食。
因此,家财万贯的他在那些将军们眼中,无疑是一个摇钱树,或许那些将军本人颇有家资,但是人性往往如此,不是吗?能从别人那伸手要钱,又为什么要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呢?
阿庇斯也尝试过挣扎,他不断的利用自身的影响力和第纳尔去组建一支又一支的军团,协助帝国作战,然而,他却始终无法改变那些将军们对他的刻板印象,在他们眼中,自己不过是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罢了。
至于自己的皇帝陛下,当初自己一眼就看中了这个未来有着无限可能的青年将领,他出钱,加里俄斯获得军功,在帝国还未一分为三的时候,他们两个合作的亲密无间。
只是皇帝终究是皇帝,人在不同的位子上,行为和思想也会发生改变,因此面对昔日的老战友,加里俄斯也如同那些将军一样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手伸进了自己的钱袋子。
他还有钱,他还有很多很多钱,俄尔堤西亚是整片大陆最为富饶的地区,不算其他的,光是俄尔堤西亚每年的海关税收就能够支撑起西帝国进行一场五万人规模,持续一个月的大型战役。
但他又怎甘心,又怎甘心止于此?他原本投资加里俄斯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家族能够获得更高的地位,让自己本人的声望水涨船高吗?
自己的祖先为此目的,经历过数代的奋斗,但是或许是出于制衡瓦罗斯家族的目的,不论是帝国元老会还是帝国军队,瓦罗斯家族能够占据的席位屈指可数,并且全部都是最末端的位子。
但自己不甘心,而他似乎终于碰到了前所未有的机遇,他凭借着和加里俄斯的合作,博得了元老院的元老职位,真正的带领着自己的家族进入了帝国的枢密会议,而后来,他所投资的人成为了皇帝,他的身份也水涨船高,虽然依旧避免不了他不断的为那些将军的战争提供第纳尔,但是瓦罗斯的影响力终于冲出了俄尔堤西亚海湾,能够在帝国枢密议会上占据重要席位了。
但是如今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将在今天夜晚之后化作泡影,瓦罗斯家族还是那个商人家族,他们或许依旧可以在俄尔堤西亚海湾成为当之无愧的土皇帝,但是他们将再也没有权利,没有资格在帝国议会上说出一句有分量的话,他清楚自己那位老伙伴的性子,也清楚整个西帝国的脾气,那时的瓦罗斯,除了数之不尽的第纳尔外,将会一无所有。
阿庇斯木讷的看着那支步兵军团被打的溃不成军,而自己麾下的士兵们,一个个却依旧无精打采,精疲力尽。
“大人……”
阿庇斯听见声音转过头去,侍卫的嘴唇颤抖着,这个侍卫跟了他很多很多年了,还是当初自己成人礼的时候亲自挑选的侍卫。
阿庇斯苦涩的笑了笑,他拍了拍自己侍卫的肩膀
“希琉斯,你说如果一个人发现自己活了一大半辈子所拼搏奋斗的东西会在一夜之间化作乌有,他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侍卫眼角泛出泪光,他跟随阿庇斯很多年了,他很清楚自家这位看上去放浪不羁的执政官内心到底有怎样偏执的执念,他也明白,今天这一战之后,大人前半辈子所努力的一切都将化作乌有,瓦罗斯将彻底成为那些人的钱袋子,活的毫无地位。
“但是不会的,您跟陛下一起并肩作战了那么多年,陛下是个念旧情的人,他不会对您怎样的,只要咱们活着回去,活着回去啊……”
阿庇斯摇了摇头,看向了头顶上的星空
“诸神不公啊……”
或许诸神是公平的,他们给予了瓦罗斯家族数之不尽的财富,却没有给他们任何一个帝国贵族家庭都唾手可得的地位,在俄尔堤西亚海湾,他们是主人,然而,在帝国枢密会,他们却只能排在自己的小弟身后。
诸神应该是公平的,巴旦尼亚人留了瓦罗斯家族的重骑兵和护卫们一命,他们将在邓格拉尼斯等待战争结束后瓦罗斯派人送来他们的赎金,而作为代价,阿庇斯的生命终止于这一夜。
繁星见证下,那个人们口中传说的连血管里都是第纳尔的阿庇斯割断了自己的脖子,血液喷溅而出,殷红的鲜血溅了一地,原来世界上最富有的人的血液也与最低贱的贱民一般无二。
卢伊汉、戈登和奥列克对于阿庇斯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情,当然也犯不着去羞辱他的尸体来彰显自己的胜利,因此,他们以最正常的贵族规格,收敛了阿庇斯的尸首,准备将其送到拉革塔
巴旦尼亚士兵们举着火把将战场匆匆忙忙打扫了一遍,他们并没有用太多的时间,巴旦尼亚人向来信奉天葬,因此,除了阿庇斯这样身份特殊的贵族之外,其余所有人的尸体,包括巴旦尼亚人自己的都是任其就地腐坏。
然而这一仗却终究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克雷西战役,长弓兵对重甲骑士的胜利。
而这也产生了很深远的影响,在此之后,瓦兰迪亚人加强了骑士和战马的防护,外置板甲开始成为每一个骑士的标配。
而这一仗,也终究是长弓兵最后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