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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流民营见闻,吃不饱饭的乱世饥民

约莫午时正刻,夭夭一行人到了江源大营,正巧赶上军士们为流民们放饭,幼童、女子及老人仅得一个手掌大的绿色的野菜团子,一条黑色的芥菜疙瘩咸菜,及一碗清水薄粥;壮劳力的待遇略好些,餐食上加倍,且有粗粮窝头可食;但依旧个个面有菜色,皆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夭夭看他们吃得很香,便忍不住凑到粥棚的大锅前去看,那粟米稀粥熬得几乎照得出自己的影子,又掐了一口菜团子,嚼了嚼勉强咽下,满嘴苦涩咸酸,根本不是正经的蔬菜味;不由得心中大怒。陈恭知道她九成九会生气,便提前把头低着,只是忘了她个子矮;夭夭举着半个菜团子,抬头正好对上他一双眼睛,陈恭躲闪不及,脑子“嗡”的一声,耳边传来她的怒吼: “陈恭,你搁这儿养鸟儿呢!”

众流民寻声齐刷刷地看向这边,目光惊疑不定如见了鬼。

一名正排队的小童直直地盯着她手里的菜团子,一脸饿狠的样子,似看着猎物一样。夭夭看见,心一酸,赶忙把菜团子递给他,柔声道“给你吃吧”。那小童握着食物狠狠地咬下去,也不及细细咀嚼便一口吞下,眼睛瑟缩地看着四周,像是怕有人来抢。

夭夭着排着长队来领餐食的流民,虽然大家衣衫褴褛,但是秩序井然,无人为了饭食的好坏多寡而争斗生事的;领到饭的都欣然作谢,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远处的窝棚里进进出出的是负责抬尸体的兵士,脸上包着一副白布,间或听见几声嚎哭的声音。她只在电视里看过遭灾的流民百姓,虽知道是演员演的,但种种情状已是目不忍见、耳不忍闻; 如今见到真实场景,只觉得比电视剧演得更加凄惨且令人绝望。

“每天都死这么多人,莫不是白山的救济粮被人私吞了?”夭夭想起克扣灾民粮饷的大贪官和珅,不免疑心顿生:呵呵,所谓贪墨,多是层层盘剥,以次充好,军中、地方皆不可免,只怕历朝历代的都是一样的。

“粮曹是谁?出来说话。”夭夭站在大帐正中,也不坐下,望着两排被她现叫来的军中执事,强压怒火道, “本君早就听说江源的流民大营伙食不好,但是没想到竟这般不好!白山每月的粮草都是足量拨付的;因这里养着流民,又足足多加了一倍;如今看这样子,流民们每日只得几颗米粮,只怕不到开春便要饿死了!”

管粮食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微须男子,捧着账本战战兢兢地答道:“郡主息怒,容小人上禀。如今江源县共有驻军2000人,战马120匹;按每人每日3升米粮,人吃马嚼每月则净耗200石谷米。而自八月以来,来避难的流民日渐增多,已是不堪其累。陈将军便把其中的青壮男子组织起来,进山打猎或采获,才能勉强维持至今——”

“是啊,郡主,”一个黑瘦高个子的站出来说道,“小人是马参军的副手,管着一半的钱粮册子,可以为上官证明。如今还是秋天,咱们这里又没战事,粮草医药尚可维持;若是契丹人来犯白山,只怕就不够了。山中冬日漫长,这些流民实在是有些难办。”

“把账本子拿来给我看看。”夭夭听着听着渐渐熄了火,声音也软了下来。看着一串串触目惊心的数字,心中暗叹,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估计在白山管账的杨安仁这些日子也愁得不行。便向陈恭道,“难为将军了。管理这些流民可不比打仗容易!若能顺利过了这个秋天,熬到开春,以后就容易了。于你,也是大功一件。”

陈恭忙恭敬道:“郡主提议建立这流民大营,也是要咱们记住‘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属下不敢居功。”

“陈将军说得很好。孟子有言: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夭夭点点头,看了众人一眼,负手笑道:各位的辛苦与疑惑我都是知道的:为何如今外有战事,还要虚耗钱粮蓄养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民,岂不是避重就轻吗?但本君今日与诸位明言,这些流民便是得民心、打胜仗的关键所在。——待此番战事平靖,土地需要人种,人口亦要滋生繁衍,如此,才能和草原的契丹人长久地斗争下去;咱们白山的善政也能借流民之口传遍白山黑水,乃至整个天下。”

“郡主志存高远,属下敬服。”周斌躬身行礼,满脸皆是惊喜钦敬之色。

“属下听了也是信心倍增,斗志昂扬呢!”张弥和陈恭、褚一隆对视了一眼,亦抱拳作礼,一脸的兴奋。

“所以,大家要振奋精神,把这事儿做好、做扎实,回去跟手下人做好思想工作,千万不要懈怠。”夭夭尽量把话说得好懂些,果见众人都频频点头,表示自己领会了领导的意图,便忍不住笑道,“一则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白山别的没有,多得是野兽山珍,树上有果子,水里也有鱼鲜,那些流民闲着也是等饿,不如叫他们进山采猎,也能省些开销;二则如今正是深秋,冬日里炭火、衣物自然要紧着前线苦战的将士,可组织流民中的青壮去山中伐木烧炭,以备严冬;别到了时候弄出冻死人的事儿来。”

夭夭想一想,觉得除了吃喝之外,流民大营必然缺医少药,他们那么多人男女老少挤在狭窄的窝棚里,一个风寒便能传染一窝棚的人,若是大批流民因此而死,未免太冤枉了,便补充道:“本君这次微服过来,在杨叔叔那里报了备,是为了一件小事。不料来到这儿另有收获,这么着吧,几位管人口、医药的参军,速速整理一份急需物资的单子,我带回去设法给你们办了送来 。”

“多谢郡主。”几位参军虽不敢正眼看她,但个个脸上明显有轻松之意。

众人退下后,夭夭便跟着陈恭和两名校尉去办正事——挑选丫头。

本以为挑丫头是个最容易的事儿,能吃苦、肯干活便好;哪知这流落到江源大营的少年女子大多贤愚混杂,不知礼者甚多;见到她带着众人过来,一如搅动了马蜂窝一般,两个一团、三个一伙的,朝男人们指指点点评头论足,喜悦窃笑不已;夭夭无语,朝陈恭语带讽刺道:“这里果然民风淳朴,连女子们都如此爽朗健谈。”陈恭不敢说话,又把头低下了。

“这是咱们郡主,快跪下见礼。”一名校尉大声喝道。

众女稀稀拉拉地跪好,夭夭扫视一圈儿,眼看都是些十八九岁的少年女子,模样也都清秀端正;少女们为了今日应选,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期待能被她挑中,离开流民大营。夭夭眼尖,看见前排一个略有风韵的,二十出头的样子,悄悄理了理鬓发,朝她身边的周斌丢了一个娇媚的眼风。夭夭忍住笑,果然女子只要年轻且长得好看,都是有些不寻常的心思的。周斌自然也发觉了,扶了扶佩剑,皱皱眉只当没看见。

“那女子,你乱看什么!”张弥也看见了,忍不住斥责。

“张都尉,别吓着人家。”夭夭失笑,指了指那跪在前排的那名大胆女子,说道,“就是你,我问你,你多大年岁了?可识字吗?”

那女子袅袅婷婷地站起来,也不怕人,朝夭夭笑道:“奴家今年十九岁,认得几个字。”

“哦,可通经史吗?”夭夭有些欣喜。

那女子茫然地摇摇头,瞬间便恢复了神色,兴冲冲地道:“奴家会诵读前朝白居易的《长恨歌》;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也诵得;不如奴家背给郡主听?”说罢,笑嘻嘻地看了周斌一眼,运了运气,便要开口吟诵。

“罢了,罢了;”夭夭忙摆摆手,戏谑笑道,“当年白乐天《长恨歌》问世,一时间洛阳纸贵,人人争相传诵,以为雅事;修真坊曾有一歌姬,只因会通篇通读《长恨歌》,便被一富商大贾高价赎身以为妾室,可见乐天先生文采,竟能叫人飞上枝头,实在可叹。如今你也要靠一首《长恨歌》得到本君的赏识吗?可惜了,本君是女子。”

“奴家...奴家学会的诗是奴家的爹爹教的——”

那女子听到“歌姬”“妾室”几字,便知道眼前这个小主子是在讥讽自己,脸上颜色大改,欲待辩解,被还在生气的张弥止住喝道:

“我们郡主是来挑粗使丫头的,首要的便是诚实能干活儿,哪有时间听你们背诗;陈将军选了你们来,是要给你们个活路。你们个别人可别错会了主意!以为有些不入流的本事,便巴望着到白山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那是做梦!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可够格吗?”